晨光洒在药庐的屋檐上，瓦片还带着夜里的湿气。萧玄坐在门槛边，手里握着一株晒干的草药，指腹摩挲着叶片的纹路。他刚从毒王谷回来，身上有几处擦伤，已经结了痂。
苏挽月掀开帘子走出来，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汁。她把碗放在桌上，对门外喊了一声：“陆婉儿，过来取药方。”
一个年轻女子快步走进来。她穿着粗布衣裙，左脸有一块红色胎记，走路时背挺得很直。她接过纸笺，低头看了一会儿，轻声问：“剂量按您昨夜说的减半？”
“对。”苏挽月点头，“西村那边人多是虚症，不能猛攻。”
陆婉儿应下，转身要走。
萧玄忽然开口：“等一下。”
他看着那姑娘的手。她在翻动药方时，指尖动作干净利落，捏笔的姿势和苏挽月一模一样。
“你跟谁学的医术？”他问。
陆婉儿停下，回头看他：“回公子，是苏姑娘教的。”
萧玄皱眉。他没再说话，但心里起了疑。苏挽月什么时候开始收徒了？为什么不告诉他？
药庐外渐渐热闹起来。百姓听说这里有药，陆续赶来。一开始没人敢吃，只站在远处观望。直到一个母亲抱着昏睡的孩子冲进来，哭着求救。
苏挽月立刻上前查看。孩子额头滚烫，呼吸急促，确实是瘟疫症状。她让陆婉儿取药灌下，又亲自施针。
半个时辰后，孩子睁开了眼。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接着有人跪下来磕头，嘴里念着“活菩萨”。
消息传得很快。中午前，镇口支起了三座医棚，全是陆婉儿带人搭的。她把药分成小包，写上名字和用法，挨个发给村民。几个原本不信的郎中站在旁边看了半天，最后也默默拿出自己的药箱加入。
萧玄站在屋后看着这一切。他看见陆婉儿蹲在地上为一个老人把脉，手法沉稳，问话耐心。她的银针是从袖袋里拿出来的，排列顺序和苏挽月的一样——中间那根稍短，是用来点膻中穴的。
他转身走进屋里。
苏挽月正在整理药材。她把几味主药分开摆放，准备重新配比。萧玄站在门口没动。
“你想问什么？”她抬头看他。
“那个女孩。”他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教她的？”
苏挽月放下手中的药罐，笑了。“三年前。南疆闹饥荒，我在路边发现她，饿得站不起来。我喂她喝药，她醒来第一句话是‘我能学吗？我想救人。’”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教她，不只是为了传手艺。我是想让世人知道，一个人能不能当大夫，不看出身，也不看脸上有没有疤。”
萧玄没说话。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他也知道，她这么做冒了多大风险。医仙谷规矩森严，私自授徒是要受罚的。更何况教的是个寒门孤女。
外面传来脚步声。陆婉儿匆匆进来，脸色有些白：“苏姐姐，西村又倒了十个人，我已经让人煮药，但柴火不够。”
苏挽月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住，回头从发间抽出最后一根银针。她走到陆婉儿面前，把银针别在她衣襟上。
“今天起，你代我巡诊三乡。”她说，“谁要是不服，你就说是我派的。”
陆婉儿怔住。她低头看着胸前的银针，手指微微发抖。
屋里其他人都听见了。两个老郎中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到那一幕，最终低下头去。
萧玄站在原地，看着苏挽月走出去的背影。阳光照在她肩上，她走得很快，没有回头。
下午的时候，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官兵骑马进镇，在药庐前停下。带头的是个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手里捧着明黄卷轴。
“圣旨到！”他高声喊，“三皇子萧玄接旨！”
萧玄走出来，站在台阶上没动。
使者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萧玄平乱有功，御赐护国侯爵位，即日返京受封。另召医者苏挽月入宫为御医，不得推辞。”
念完，他把圣旨递过去。
萧玄没接。
他盯着那卷明黄纸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脚走进药庐。使者跟上去，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
药庐里正熬着药，炉火通红。萧玄拿起圣旨，直接扔进了火里。
火焰猛地跳了一下。纸张卷曲、发黑，字迹一点点消失。
外面的人都傻了。
使者冲进来大叫：“你疯了？这是抗旨！你知道后果吗？”
萧玄站在炉边，看着火光映在墙上。“我知道。”他说，“我也知道北境去年死了三千人，朝廷没派一个大夫。”
他转头看向外面。陆婉儿站在医棚下，手里还拿着药包。她看见这一幕，没有躲，也没有动。
使者气得发抖，指着他说不出话。
“你回去告诉皇上。”萧玄声音不高，“我要的不是爵位。我要的是药能送到每一个病人手里。”
使者咬牙瞪着他，最后甩袖离开。
药庐恢复安静。
苏挽儿站在门口，看着炉火中的灰烬。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胸前那根银针。她的手指很稳，眼里有光。
傍晚，陆婉儿带着五名弟子出发去西村。她背着药箱，走在最前面。路上遇到一群孩子，其中一个指着她脸上的胎记问同伴：“她是坏人吗？”
另一个孩子摇头：“她是大夫。我娘吃了她给的药，好了。”
陆婉儿没回头，脚步没停。
镇子另一头，新的医棚还在搭建。有人搬来木板，有人送来药材。一个少年蹲在角落，偷偷用炭笔画下陆婉儿施针的样子。
药香弥漫在整个小镇。
萧玄靠在墙边，看着远处的山路。他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轻轻碰到了腰间的青铜司南。它还在微微发热。
苏挽月走过来，站在他身边。
“你不后悔？”她问。
“不。”他说。
风吹起她的披帛，扫过他的手腕。
陆婉儿走出镇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药庐的烟囱还在冒烟，火光从窗缝里透出来。
她把手伸进怀里，握住那根银针。
针尖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