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收敛了几分,不敢在那具猛犸兽皮包裹的身躯旁肆虐。
那台摇摇欲坠的蒸汽机甲终于彻底熄火,锅炉深处发出一声类似垂死野兽的哀鸣,那是金属疲劳到了极限的呻吟。
泄压阀喷出一股灼热的白汽,滚烫的水雾将周围的积雪瞬间融化,化作一滩浑浊的黑水,在冻土上冒着滋滋的热气。
红发少女娜塔莎僵硬地坐在驾驶舱里,双手还死死抓着那个红色的自毁阀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
透过满是油污的护目镜,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站在风雪中的男人,呼吸都忘了继续。
刚才那一指点碎统领级蛛王的画面,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这十八年来建立的世界观。
没有吟唱咒语,没有机械蓄力,甚至连灵能波动都微弱得难以察觉。
就那么轻轻一点,那头让整个狩猎队绝望、哪怕是引爆机甲都未必能同归于尽的极寒梦魇,就变成了一具正在迅速冷却的尸体。
这就是东方的神秘力量吗?
“咕嘟。”
不远处,那个名为伊万的光头壮汉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
他脖颈上因为注射血清而暴起的青黑色血管正在缓缓消退,皮肤松弛下来,那是肾上腺素褪去后的极度虚弱期。
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手中的六管机枪依然死死攥着,枪口低垂,却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抬起射击的角度,哪怕枪管的高温已经烫得他大腿皮肉发焦。
在这个秩序崩塌、弱肉强食的极北荒原,遇到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陌生人,往往比遇到兽潮更危险。
兽潮只是想吃你的肉,而人,有时候会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云竹并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充满警惕、恐惧甚至带着几分崇拜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那头巨大的冰原狼蛛王尸体旁,脚下的军靴踩碎了凝结的血冰,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失去了系统的数据化采集功能,但他那双经过妖尊级力量淬炼的手,本身就是世间最精密的解剖工具。
右手并指如刀,指尖泛起一抹极其晦涩的寒芒。
对着蛛王那坚硬如坦克的头胸甲,轻轻划过。
“咔嚓。”
足以抵御重炮轰击的甲壳,像是一张薄纸般被整齐切开,切口光滑如镜。
云竹探手入内,在一团粘稠、散发着剧烈腥臭的蓝色浆液中摸索了片刻。
随后,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深蓝色晶核被他取了出来。
晶核离开母体的瞬间,周围的温度骤降,内部流转着极纯粹的寒霜灵力,在昏暗的天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晕。
“成色不错,统领级巅峰的寒霜本源,正好可以用来补充一下亏空的灵力储备。”
云竹随手掂了掂,指尖那枚不起眼的纳戒微光一闪。
硕大的晶核凭空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一手“空间存储”的手段,再次让周围的幸存者们瞳孔地震。
在资源匮乏的末世,一枚拥有独立空间的空间装备,价值甚至超过一座满编的避难所。
那是只有传说中那些顶级大人物才配拥有的神物。
做完这一切,云竹才缓缓转过身,掸了掸兽皮大衣上沾染的冰屑。
他看向那个还在警惕的光头壮汉,目光平静如水。
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障碍,但他拥有更高效、更直接的沟通方式。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精神力,瞬间以他为中心,覆盖了方圆百米的雪域。
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神灵压迫感,反而像是一阵润物细无声的春风,直接拂过了众人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
“我没有恶意。”
这道意念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深处响起,自动转化为他们最熟悉、最亲切的母语,清晰得如同面对面低语。
伊万浑身一震,手中的机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砸在冻土上溅起一片雪尘。
精神传音!
这是只有那些传说中修炼出“灵宫”、精神力实质化的东方高阶修士才能掌握的手段。
而且能够同时对几十人进行精准传音,且不造成任何精神负担,这种精神力的强度,简直骇人听闻。
“我是伊万,‘北极熊’狩猎队的队长。”
伊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将机枪背回身后,双手摊开,以此示弱。
他大步走上前,用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战斗民族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
“感谢您,强大的东方行者。如果不是您出手,我们今天都要变成这些虫子的口粮,连埋进土里的机会都没有。”
云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群衣衫褴褛却悍不畏死的战士。
虽然装备简陋,手段原始,甚至可以说是野蛮,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一股不屈的野火。
这种眼神,他在未央星那些底层佣兵身上见过,在蓝星火种基地的战士身上也见过。
那是为了活下去,可以嚼碎骨头咽下去的狠劲。
“路过而已。”
云竹的声音依旧在众人脑海中回荡,平静而淡漠,不带丝毫情感色彩。
“我需要一份地图,以及关于这片区域的最新情报,越详细越好。”
伊万愣了一下,随即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
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他原本凶悍的面容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地图有,情报也有!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指了指周围逐渐变大的风雪,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兽吼声。
“血腥味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那些变异的座狼鼻子比狗还灵。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去我们的营地坐坐,那里有暖气,还有热汤。”
伊万从腰间摸出一个被磨得锃亮的银色金属扁壶,拧开盖子,仰头猛灌了一口。
浓烈的酒精味混合着劣质烟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鼻。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渍,将酒壶递向云竹,眼神中带着一丝试探与挑衅,那是男人之间特有的较量。
“这是我们最好的燃料,不管是给机甲,还是给人,一口下去,心里就热乎了。”
云竹看着那个递过来的酒壶。
壶口还沾着伊万的唾沫,里面的液体浑浊且刺鼻,显然是某种工业酒精勾兑的劣质伏特加,甚至可能掺杂了某种致幻的植物根茎。
若是放在以前,这种东西连让他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那是对味蕾的侮辱。
但此刻,在这片冰天雪地里,这却是对方能拿出的最高礼遇,是把命交给对方的信任。
云竹嘴角微扬,伸手接过酒壶。
没有丝毫犹豫,仰头,长鲸吸水。
“咕嘟,咕嘟。”
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管冲入胃袋,像是一团烈火在腹中炸开,带着一股粗糙的工业味,却异常提神。
“味道够劲。”
云竹将空了一半的酒壶扔回给伊万,面色如常,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妖尊级的肉身,早已百毒不侵,别说是工业酒精,就算是喝岩浆也未必会烫嘴。
伊万接住酒壶,晃了晃,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敬佩。
在这个该死的世道,能打的人很多,但能和他们这些泥腿子喝到一个壶里去的强者,凤毛麟角。
“爽快!朋友,请!”
……
风雪愈发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足十米。
云竹跟随着这支残破的车队,在茫茫雪原上艰难跋涉。
那台蒸汽机甲因为锅炉受损,此刻正被两辆改装过的重型卡车拖拽着前行,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娜塔莎坐在卡车顶棚上,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那双灵动的眼睛时不时透过风雪,偷偷打量着跟在车队旁的云竹。
她很好奇。
这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有些单薄的东方男人,体内究竟藏着怎样的怪物。
刚才那一指,究竟是什么原理?是魔法?还是东方的气功?
云竹并没有在意少女的窥视,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
这一路走来,他发现了很多违背地理常识的现象。
原本应该是平原的冻土层,此刻却隆起了一座座高达千米的黑色山脉,像是一条条黑色的巨龙趴伏在雪原上。
那些山脉的岩石结构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散发着微弱的热辐射,显然不是蓝星本土的地质产物。
植被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耐寒的针叶林,他还看到了一些只存在于未央星极寒大陆的特有植物——叶片如刀锋般的冰晶蕨,以及能散发出致幻孢子的鬼面苔藓。
甚至在路过一片尚未完全封冻的冰湖时,他敏锐地感应到湖底潜伏着几头气息晦涩的水系精怪。
那是未央星特有的“寒冰鳄龟”,一种以坚硬防御着称的凶兽。
两个世界的生态系统,正在以一种粗暴且混乱的方式强行嵌合。
这不是简单的拼图,而是两个维度的相互吞噬与融合。
两个小时后。
车队驶入了一片被群山环抱的隐蔽峡谷。
在峡谷的尽头,两扇厚重无比的防爆钢门镶嵌在山体之中,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巨大的抓痕,那是无数次兽潮冲击留下的勋章。
这是前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战略导弹发射井,冷战的遗物。
如今,它成了这群幸存者最后的诺亚方舟。
“轰隆隆——”
随着绞盘转动的沉闷声响,积雪抖落,钢门缓缓开启。
一股混合着机油味、汗臭味、廉价烟草味以及食物炖煮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那是活着的气息,是文明残留的余温。
云竹跟着伊万走进这座地下堡垒。
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肮脏,反而井井有条,甚至带着一种独特的工业美感。
巨大的发射井空间被改造成了多层居住区,无数条钢铁栈道纵横交错,如同蚁穴。
最底层是巨大的锅炉房和机械加工厂,火花四溅,叮当声不绝于耳,工人们正在维修那些破损的装甲车。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忙碌。
甚至连几岁的孩童都在帮忙搬运零件或者分拣弹壳,眼神中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
“欢迎来到‘北极熊’之家。”
伊万跳下车,随手将那件破烂的皮裘扔给一旁的守卫,露出满是纹身的精壮上身,那头咆哮的棕熊纹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带着云竹穿过人群,径直来到了位于控制中心的指挥室。
这里原本是指挥官的办公室,现在摆满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和几张破旧的真皮沙发,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枪械。
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巨大的、由无数碎纸片拼接而成的地图。
云竹的目光瞬间被那张地图吸引,瞳孔微微收缩。
那不再是他记忆中的世界版图。
原本狭长的西伯利亚板块,此刻竟然向南延伸了数千公里,变得臃肿而庞大,像是一个畸形的巨人。
而在板块的最北端,原本应该是北冰洋的位置,此刻却连接着一片陌生的白色大陆。
那片大陆的轮廓,云竹再熟悉不过。
那是未央星的极寒大陆。
“这就是现在的世界。”
伊万走到地图前,用粗大的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语气沉重得像是在宣读判决书。
“一个月前,那场金色的雨下完之后,世界就变了。”
“大地在震动,天空在撕裂。当我们醒来时,发现家门口多了一片从来没见过的大陆,还有那些该死的怪物。”
“而且……”
伊万顿了顿,从桌下摸出两瓶没有标签的伏特加,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
“我们的领土变大了至少三倍。原本去莫斯科只需要坐两天的火车,现在?哼,开着越野车跑半个月都未必能看到影子,路上全是吃人的鬼东西。”
云竹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拂过那条新出现的海岸线。
他的推测被证实了。
所谓的“星门”传送并没有出错,只是落点出现了偏差。
他之所以会掉在这里,是因为蓝星和未央星的物理距离已经被无限拉近。
甚至在某些区域,两个世界的板块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碰撞与融合。
这不仅仅是空间的折叠。
这是维度的坍缩,是两个宇宙法则的深度纠缠。
“这里。”
云竹的手指点在了地图的最东边,那里原本是白令海峡的位置,现在却被标注成了一片黑色的未知区域,上面画着一个红色的骷髅头。
“这片区域,你们探索过吗?”
伊万看了一眼那个位置,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那是对未知的恐惧。
“那是‘死亡禁区’。”
他拧开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似乎需要酒精来压惊。
“半个月前,我们的一支精锐侦察队试图穿越那里去寻找东方的幸存者基地。”
“结果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他疯了。全身冻得像个冰棍,嘴里一直念叨着‘龙’、‘风暴’、还有‘吃人的雾’,没过两天就死了。”
云竹的眼神一凝,心中暗道:果然。
龙。
风暴。
这听起来像是……风云岛周边的气候特征,也就是所谓的“混乱海域”。
看来,回家的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那里是两个世界交融最剧烈的风暴眼。
就在云竹沉思之际,指挥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
一个身材瘦削、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明显比其他人高档许多的战术风衣,手指上戴着几枚镶嵌着灵能晶石的戒指,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基地里显得格格不入。
在他身后,跟着四个全副武装的亲卫,手中的突击步枪保险已经打开,枪口有意无意地指向云竹。
“伊万,听说你带回来一只肥羊?”
男人的声音尖细刺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让人极度不适。
他的目光贪婪地在云竹身上扫视,最后死死盯住了云竹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纳戒。
那是毫不掩饰的掠夺欲,就像是一条看见了鲜肉的饿狼。
伊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酒杯被捏得吱吱作响,玻璃表面浮现出裂纹。
“维克多,这是我的客人,也是救了娜塔莎和整个小队的恩人。”
伊万挡在云竹身前,像是一头护食的棕熊,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压抑的怒火。
“收起你那恶心的眼神,除非你想让你的脑袋变成烂西瓜。”
名为维克多的副首领冷笑一声,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他把玩着手中的一把灵能匕首,那是从未央星遗迹中挖出来的低阶灵器,锋刃上闪烁着幽绿的光芒。
“恩人?在这个世道,恩情能当饭吃吗?能当燃料烧吗?”
维克多向前一步,目光越过伊万的肩膀,直视云竹,眼中满是戏谑与轻蔑。
在他看来,这个东方人虽然救了伊万,但此刻孤身一人进了他们的老巢,就是砧板上的肉。
“东方人,这里的规矩很简单。”
“想在我们的地盘上获得庇护,就得交保护费。”
他用匕首指了指云竹手上的纳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把你手上的戒指,还有那把背后的刀留下。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睡在走廊的机会,甚至赏你一口热汤喝。”
指挥室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伊万的肌肉紧绷,脖子上的血管再次暴起,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云竹从伊万身后缓缓走出。
他手里还端着那杯劣质的伏特加,神色平静得像是在听一个拙劣的笑话。
“保护费?”
云竹轻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润湿了喉咙,带起一丝回甘。
他抬起眼帘,看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副首领。
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却像是有一头远古凶兽正在苏醒,深不见底。
没有释放任何威压。
也没有动用精神力冲击。
云竹只是平静地看着维克多,就像是在看一具会说话的尸体。
“你确定,你有命拿吗?”
维克多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跳,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妙,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但他看了一眼云竹那单薄的身板,又看了看自己身后全副武装的亲卫,贪婪再次战胜了理智。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
“废”字还没出口。
云竹动了。
不。
在维克多以及所有人的视网膜里,云竹根本没有动。
他只是看到了一道残影,快得连思维都跟不上。
紧接着。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指挥室里炸响,如同折断了一根枯枝。
维克多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视线突然天旋地转,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地板,最后看到了一具熟悉的无头尸体,正软绵绵地倒下去。
那是……他自己的身体。
而他的脑袋,已经滚落到了桌子上。
云竹站在维克多的尸体旁,手中端着的酒杯甚至没有洒出一滴酒。
他随手将那把还在滴血的灵能匕首扔在一边,仿佛那是脏东西。
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在桌上滚动了几圈,正好停在了那张破碎的世界地图上,暗红色的血液渗出,染红了那片名为“死亡禁区”的黑色海域。
“我不喜欢有人拿枪指着我。”
云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尤其是在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他转过身,看向那些已经吓傻了、连枪都拿不稳的亲卫,以及一脸呆滞的伊万。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却让人如坠冰窟。
“现在。”
“我们可以好好聊聊,那条去往东方的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