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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手里那本泛黄脆弱的册子,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心口轰鸣。

图书馆最偏僻角落,积尘百年的故纸堆里,她只是为了寻找一点关于唐代女性服饰的参考文献,却鬼使神差地抽出了这个没有书名、只有暗纹的硬壳笔记。

指尖划过封皮,灰尘簌簌而下。

她下意识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凌厉而又不失风骨的钢笔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个世纪前的倾慕与爱恋。

「见卿之第一眼,如见姑射仙人,冰雪为肌玉为骨。然卿之一笑,又胜却人间春色万万重。心猿意马,自此不知所踪。」

「今日讲堂之外,海棠落于卿肩,吾竟心生妒忌,恨不能化身为那一片落英。」

「世道维艰,战火将起,唯恐护卿不全。若天地有灵,允我来世再遇,必堂堂正正,诉尽衷肠,倾我所有,护卿一世安宁。」

……

一字字,一句句,缱绻深情,几乎要透过纸背,灼烧她的眼睛。

这分明是一本来自百年前的情书集。

让沈知意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心跳骤停又疯狂加速的,不是这穿越时空的滚烫爱意,而是——这笔迹!

她猛地合上册子,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踉跄着靠向身后高大的书架,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春衫传来,却丝毫无法降低她脸上骤起的滚烫。

因为这笔迹,她太熟悉了。

每一个起笔的顿挫,每一个收尾的钩挑,甚至那个独特的、“璟”字最后一笔微微上扬的习惯——

都与她那位清冷禁欲、堪称京大历史系镇系之宝的容璟容教授,一模一样!

---

容璟。

这个名字在京大学子,尤其是历史系,乃至整个大学城,都代表着一段不可攀附的高岭传奇。

年纪轻轻已是正教授,学术成果等身,家世背景成谜却显赫非凡。最要命的是,他生了一张足以颠覆众生、却常年冰封的脸。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眸深邃如寒潭,看资料时专注,看人时却总带着三分疏离七分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皆是他研究的古物,激不起半分波澜。

他上课永远一丝不苟,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袖口不见一丝褶皱。语调平稳,逻辑清晰,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从无赘言。女生们私下里称他为“人间佛子”、“玉雕的冰山”,只可远观,连亵渎的念头都觉得自己罪过。

沈知意也是众多仰望者之一。

她是容璟的忠实“信徒”——仅限于学术。她痴迷于他课堂上展现的浩瀚历史与独特见解,每次他的大课都抢第一排,笔记做得比谁都认真,偶尔被那双淡漠的眼睛扫过,都能让她正襟危坐,心跳漏掉半拍。

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那是云端上的人,她只是尘世中一颗努力向上的小石子。

可现在,这本百年情书,将她和云端之人,扯上了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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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沈知意心神不宁。

那本情书集被她偷偷借了出来,藏在宿舍床铺最隐秘的角落。她失眠了,一闭眼,就是那凌厉的笔迹,和容璟那张清冷禁欲的脸。

巨大的反差像一只猫爪,在她心里反复挠抓。

是巧合吗?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笔迹?

可那份独属于个人的书写习惯,那份力透纸背的感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个荒谬又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前世今生?

她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大跳,用力甩头。沈知意,你是学历史的!唯物史观学到哪里去了!怎么能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万一呢?

那份情书里提及的“讲堂”、“海棠”、“战火”,隐隐与京大前身、那段烽火岁月的历史背景吻合。

鬼使神差地,她开始偷偷查阅百年前的校友录,甚至翻找了一些可能留存下来的老照片。过程并不顺利,资料残缺不全。

但她却像着了魔,不找出个答案誓不罢休。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期待,推动着她去探究那个冷冰冰的教授背后,是否真的藏着如此炽热汹涌的过往。

以及,那个让他写下“恨不能化身为那一片落英”的“卿”,又该是怎样的绝色?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酸。

---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容璟的课结束后,照例有一小群学生围上去提问。沈知意磨蹭到最后,等人差不多散尽了,才抱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走上前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里全是汗。

容璟正低头整理教案,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纸页间穿梭,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清冷得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教授……”沈知意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

容璟闻声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有事?”

那目光似乎有实质的重量,沈知意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她深吸一口气,将怀里那本专业书递过去,翻到某一页,指着一处关于古代占星术的记载——这是她绞尽脑汁想出的、最不突兀的切入点。

“教授,关于这个‘荧惑守心’的星象记载对当时政局的影响,我查了一些资料,但还是有点不明白……”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指尖却微微颤抖。

容璟垂眸,看向她所指的地方。他的侧脸线条冷硬而完美。

他言简意赅地解答了几句,思路清晰,直击要害。

沈知意假装恍然大悟地点头,趁着他解答完毕、尚未再次低头整理教案的间隙,几乎是屏住呼吸,壮着胆子,抛出了那个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遍的问题。

“教授,您……”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颤音,“您相信前世今生吗?”

问完的瞬间,她立刻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像是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周围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操场的喧闹。

预想中的冷嘲、淡漠、或者基于科学精神的批判并没有到来。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像是冰雪初融,溪流淙淙,好听得让人耳根发麻。

沈知意惊愕地抬头。

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容璟不知何时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染上了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细碎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但他周身那股清冷禁欲的气息,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低笑打碎,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悄然弥漫开来,混合着淡淡的、冷冽的雪松香,将沈知意牢牢包裹。

他俯身,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灼伤她敏感的耳廓。

然后,沈知意听到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用他那把惯常清冷禁欲的嗓音说出的、最滚烫的话语:

“不信。”

他微微停顿,目光像最精准的刻刀,描绘着她瞬间变得错愕而又涨红的脸,然后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将后半句烙进她的灵魂深处:

“但我相信,你是我重复遇见的唯一心动。”

---

轰——

像是有亿万朵烟花在脑海里炸开,炸得沈知意魂飞魄散,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大脑彻底死机,连呼吸都忘了。

他……他说什么?

重复遇见的……唯一心动?

容璟看着她完全呆住、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模样,眼底那抹深邃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但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更多的解释,就保持着那个极具压迫感和诱惑力的距离,看了她几秒。

然后,他优雅地直起身,恢复了那种疏离淡漠的教授姿态,仿佛刚才那个俯身在她耳边说出撩人话语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还有问题吗?”他语气平淡地问,仿佛刚才只是讨论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学术问题。

沈知意:“……没、没有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嗯。”容璟淡淡应了一声,拿起教案,“下周交的报告,注意引用文献的规范性。”

说完,他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离开了教室。

留下沈知意一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久久无法回神。

耳边只剩下他灼热的气息,和那句反复回荡、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你是我重复遇见的唯一心动……”

这算什么?

承认?否认?调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告白?

禁欲系教授主动破戒?对象还是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学生?

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沈知意的认知范围。她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关于教授的秘密,却没想到,自己似乎早已成了别人秘密中的一部分。

那个“重复遇见”……是什么意思?

和那本百年情书,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让他前世写下那般炽烈情书的“卿”……

一个让她心跳骤停的想法猛地攥住了她——

难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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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沈知意的世界彻底颠覆了。

她再也无法平静地面对容璟的课。每次走进教室,看到讲台上那个清冷如玉的身影,她的耳边就会自动循环那句“唯一心动”,然后从耳根红到脖子。

她不敢再坐第一排,偷偷溜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可即使隔得再远,她似乎总能感觉到那道淡漠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

更让她心慌意乱的是,容璟的行为,也变得微妙起来。

他依旧严谨授课,惜字如金,但对她的提问,似乎多了一份耐心。甚至有一次,在她回答一个相当有难度的问题后,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见解独到,资料翔实。”

很平常的一句教授式夸奖,却让整个教室静默了三秒。因为容教授是从不轻易夸人的。

下课后,她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那本《唐女考据》,图书馆负一楼古籍部第三架第二格,或有助益。】

没有署名。

但沈知意的心脏猛地一跳,直觉告诉她,是容璟。

他是怎么知道她在找这本书的?他甚至知道她找这本书是为了完善那份报告?

她鬼使神差地按照短信指引去找,果然找到了那本极其冷门、她遍寻不到的参考书!

又一次,她在食堂吃饭,听到旁边两个女生兴奋地低声讨论容教授刚才居然来教职工食堂了(他通常从不来学生食堂这边的区域),还“好像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沈知意低头猛扒饭,却感觉一道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身影从她身边经过,停留的时间不足一秒,一个温热的、纸包装的东西被轻轻放在了她的手边。

等他走远,她才愕然拿起——是一盒纯牛奶,下面还压着一张便签纸,依旧是那凌厉熟悉的笔迹:「贫血,多补充蛋白质。」

沈知意手一抖,牛奶盒差点掉进汤里。

他连她体检有点轻微贫血都知道?!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关注了!

这种似有若无的关照,这种只有两人心知肚明的特殊对待,像一张温柔又密不透风的网,将她一点点笼罩。

她害怕,却又忍不住心生悸动。

那本百年情书,她几乎能背下来了。越是对比,越是确信那就是容璟的笔迹。而他近期的这些举动,似乎也在隐隐印证着那个荒谬的“重复遇见”的言论。

她沉溺在这种巨大谜团和暧昧交织的氛围里,无法自拔。

---

事情的高潮,发生在一个雨夜。

沈知意为了整理一份资料,在图书馆呆到很晚。出来时,才发现外面已是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她没带伞,站在屋檐下踌躇。

手机响起,又是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那边是容璟低沉的声音:“在哪?”

“图书馆……东门。”

“站着别动。”

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的雨幕里。车窗降下,露出容璟清隽的侧脸:“上车。”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知意像是被蛊惑了,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内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雪松香,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逼仄的空间里,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而紧张。

她浑身湿漉漉的,有些狼狈,小声说:“谢谢教授,麻烦您了。”

容璟没说话,递过来一条干净干燥的毛巾,然后启动了车子。

车里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音和窗外的雨声。沈知意紧张得手指蜷缩,不敢看他。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时,容璟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低沉:“那本笔记,好看吗?”

沈知意擦头发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全身冰冷。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

她猛地转头,看向他。霓虹灯透过湿漉漉的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此刻的雨夜,藏着惊涛骇浪。

“教、教授……我……”她语无伦次,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民国三年,京大前身师范学堂的历史系学生,容璟。”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沈知意耳边。

他承认了!他承认了那本情书是他写的!可民国三年?!那是一百多年前!

“觉得很荒谬?不可思议?”容璟缓缓转过头,目光终于毫无遮挡地落在她脸上,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淡漠,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了百年的深情与痛楚。

“我也觉得荒谬。”他轻笑一下,带着无尽的自嘲,“活了太久,等了太久,久到几乎要以为那只是我的一场幻梦。直到……在课堂上再次看到你。”

沈知意屏住呼吸,心跳如雷鼓。

“那本情书里的‘卿’……”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是你。”容璟的目光像锁链,牢牢锁住她,“每一世,都是你。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身份,相似的容颜,一样的灵魂。”

车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是敲在沈知意的心上。

“为……为什么?”她难以置信,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科学认知。

“不知道。”容璟的眼神变得幽深而痛苦,“像是诅咒,又像是馈赠。每一次相遇,我都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你,但每一次,我们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悲伤,几乎将沈知意淹没。

沉默在车内蔓延。

车子终于停在了沈知意的宿舍楼下。雨势稍减。

沈知意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无法思考。她机械地去解安全带,手指却不听使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他靠得很近,冷冽的雪松气息完全将她包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绪。

“沈知意,”他叫她的全名,声音喑哑,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和恳求,“这一世,别再躲着我了,好吗?”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目光落在她因震惊而微张的唇瓣上,眸色深得如同漩涡。

“告诉我,”他低声问,气息灼热,“这一次,你会选择相信我,还是再次把我推开,让我继续等待下一个百年?”

沈知意的大脑一片空白。

车外的雨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车厢内只剩下她震耳欲聋的心跳,以及容璟那双盛满了百年孤寂与痛楚的眼睛。

他握着她手背的指尖温热,甚至有些滚烫,与他平日里冰冷的形象截然不同。那温度顺着她的皮肤,一路灼烧到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僵硬,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这一次,你会选择相信我,还是再次把我推开,让我继续等待下一个百年?”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感,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重重敲击在沈知意的心防上。

再次?推开?

她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难道在之前的每一次“遇见”里,都是她……拒绝了他?或者,发生了什么不得已的事情?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平日里是高不可攀、清冷自持的教授,此刻却卸下了所有伪装,将最深的软肋和最沉重的秘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面前,只为了祈求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沈知意的心口泛起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不是为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离奇遭遇,而是为了他口中那重复了百年的等待与失去。

百年……那是多么漫长的时光。一个人,怀着同样的爱恋与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相遇,却又注定失去?这是怎样一种残酷的刑罚?

她无法想象那其中的绝望。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抽回手,反而用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力道,回握了他一下。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太突然了……我需要时间。”

容璟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光,像是漫长极夜里终于看到了一点星光。他并没有逼迫,只是缓缓松开了手,身体坐直,重新恢复了那种克制的姿态,只是眼底翻涌的情绪尚未完全平息。

“好。”他声音依旧低哑,“我等你。”

他递过来一把伞:“回去吧,早点休息。”

沈知意像是提线木偶,接过伞,机械地打开车门,走入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才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黑色的轿车依然安静地停在原地,氤氲的车灯穿透雨雾,像一双固执守候的眼睛。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宿舍楼门口,那辆车才无声地滑入雨夜,消失不见。

那一晚,沈知意彻夜未眠。

容璟的话语,他眼中的痛苦,那本百年情书上的炽烈字句,不断在她脑海里交织、回荡。

前世今生?百年轮回?唯一心动?

这一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可容璟那痛苦而认真的眼神,那本笔迹一模一样的情书,以及他近期那些反常却又精准的关照……种种线索拼凑在一起,由不得她不信。

尤其,当他提到“每一次相遇,我都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你,但每一次,我们都……”时,那未尽的语意里,藏着太多令人心悸的可能。

都怎么样了?是生离?还是死别?

那个写下“唯恐护卿不全”的民国青年容璟,和他们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她心里乱糟糟的,既有得知惊天秘密的惶恐,有一种被命运巨轮裹挟前行的眩晕感,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容璟那份沉重情感的悸动与心疼。

她对他,原本只是学生对教授的仰慕与敬畏。但此刻,一种更复杂、更微妙的情愫,正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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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极其微妙。

沈知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单纯地将容璟视为教授。每次在课堂上看到他,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他,试图从那副清冷禁欲的皮囊下,找出一点点属于那个写下炽热情书、经历了百年孤寂的男人的痕迹。

她发现,他讲课提到某些历史节点,尤其是动荡年代时,眼神会偶尔流露出一丝极淡的、不同于纯粹学术感慨的怅惘。他翻动书页的手指,她如今看着,会想起那本情书集上同样力道的字迹。

而容璟,似乎也遵守着他的承诺,给她“时间”。

他不再有那些过于直白迫人的言行,对待她和对待其他学生,表面上似乎并无不同。但他总会找到一些恰到好处的、不会引人注目的方式,与她产生连接。

比如,她交上去的报告,发回来时,批注的笔迹一如既往的犀利精准,但在最后,会多出一行小字:「论证清晰,唯引证xx文献处,可参看其晚年修订版,见解更为成熟。」而那本修订版,往往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常去的图书馆座位桌上。

又比如,一次小组讨论,她和一个同学对一个历史事件的解读产生了分歧,争论不下。容璟恰巧路过,并未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寥寥数语点出了更核心的史料依据,恰恰印证了沈知意的观点。他离开时,目光极其自然地掠过她,短暂得如同错觉,她却清晰地看到了那里面一丝几不可查的鼓励。

这种无声的、只有两人能意会的“特殊照顾”,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绕在沈知意心上,不紧,却存在感极强,时不时撩拨一下。

她开始更加疯狂地查阅资料。

不仅是为了学术,更是为了验证容璟的话,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关于“前世”的蛛丝马迹。

她重点查阅了民国初年,尤其是京大前身师范学堂时期的档案和历史。过程依旧艰难,那个年代的记录本就残缺,加之战乱,留存下来的并不多。

但她没有放弃。她甚至又偷偷去了发现情书集的那个角落,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那本情书集,她几乎快要翻烂了。里面的每一句话,她都熟记于心。

「今日讲堂之外,海棠落于卿肩,吾竟心生妒忌,恨不能化身为那一片落英。」

海棠?京大的老校区,确实有几株百年海棠树,就在曾经的老讲堂外面。

「世道维艰,战火将起,唯恐护卿不全。」

那场即将席卷全国的战争阴云……

她试图在里面寻找关于“她”的线索,那个让青年容璟倾心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学生?还是……?

然而情书里更多的是情感的抒发,关于“卿”的具体信息少之又少。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僵局时,转机意外出现了。

她在图书馆浩如烟海的民国旧报刊电子档案里,漫无目的地搜索“师范学堂”、“容璟”等关键词,本来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重名的人很多。

然而,就在一页极其模糊的、关于一次学生活动的报道配图里,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照片像素极低,且是黑白,但那张清俊的侧脸轮廓,那挺拔的身姿,以及那身标志性的民国学生装——分明就是容璟!或者说,是年轻时代的、百年前的容璟!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生。照片太过模糊,看不清女生的具体容貌,只能隐约看出她身形纤细,气质温婉,正微微侧头听着身边的“容璟”说着什么,姿态亲近。

照片下方的图注简略得可怜:「师范学堂史学研究社成员于讲堂外合影(局部)」。

沈知意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是酸涩?是好奇?还是某种诡异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那个女生……就是情书里的“卿”吗?就是……前世的她?

她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试图从中找出更多信息。史学研究社?容璟是历史系的,她也是历史系的。这难道是轮回中的某种巧合?

她立刻开始重点搜寻关于“史学研究社”的资料。这方面的记录更少,几乎只是只言片语。

但在几经周折后,她在一本早已绝版的、由当时校友回忆编纂的杂记里,找到了一段让她脊背发凉的记载!

那本书的纸质脆黄,记录的都是些校园趣事和名人轶事。在其中某一页,作者提到了一位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学长,名叫容璟,文章写道:

「……容君璟,史学奇才,风仪特秀,惜乎性情似有沉郁之处。尝与文学院林氏女公子过往甚密,金童玉女,本为一段佳话。然世事难料,后林氏忽染恶疾,香消玉殒,容君悲恸欲绝,自此愈发沉默寡言。未几,时局动荡,容君亦不知所踪,或言其投身革命,殁于战火;或言其远渡重洋,再无音讯。一代英才,结局竟成谜团,令人扼腕叹息。」

林氏女公子……恶疾……香消玉殒……

沈知意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所以,那一世的故事,结局是这样的吗?

他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病逝,然后自己也消失在战乱之中?

这就是他口中“每一次,我们都……”的其中一次结局吗?这就是他眼中那深重痛苦的来源之一吗?

巨大的悲伤和震撼将她淹没。她仿佛能看到那个青年,在爱人离去后,是如何的“悲恸欲绝”、“沉郁沉默”,最后或许是为了理想,或许是为了逃离伤痛,而奔赴了凶险未卜的前路……

她握着那本杂记,久久无法动弹。

原来,他说的“重复遇见”,背后是这样的沉重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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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上容璟的课时,沈知意的目光变得复杂无比。

她看着他站在讲台上,沉稳地讲述着历史的兴衰更迭,仿佛昨夜她看到的那段关于“英年早逝”、“不知所踪”的文字只是幻觉。

可她知道不是。

课间休息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而是鼓起勇气,走到了讲台边。

容璟正在低头看教案,感觉到她的靠近,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教授,”沈知意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将手里抄录了那段杂记内容的纸条,轻轻推到他面前,“我……找到了这个。”

容璟的目光落在纸条上,只是淡淡一扫,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那上面记载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但他的指尖,却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都知道了?”

沈知意点了点头,心脏揪紧:“所以……那一世,是这样的吗?”

容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看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硝烟与离愁交织的年代。他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死亡,只是其中一种方式。”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历尽千帆后的苍凉,“有时是误会,有时是错过,有时是家族恩怨,有时是时代洪流……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理由,阻止我们在一起。”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沈知意脸上,那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深邃:“但结果都一样——失去你。”

沈知意的心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厉害。

她突然明白,他那份超越常理的克制与禁欲,或许并非天性,而是在一次次失去后,形成的保护壳。他不敢靠近,是怕重蹈覆辙?还是怕再次经历那焚心蚀骨的痛苦?

“那……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寻找?”她忍不住问,声音带着哽咽。明知是痛苦,为何还要重复?

容璟看着她,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再次浮现:“因为心动,无法控制。”

“就像你说的,是诅咒,也是馈赠。”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苦涩的笑,“每一次忘记前尘,重新遇见你的第一眼,心跳都会失控地提醒我——就是她。无论轮回多少次,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的灵魂都会认得你。”

沈知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是她听过最绝望,也最浪漫的情话。

跨越百年,轮回转世,只为重复爱上同一个人,然后重复失去。

她之前所有的犹豫、怀疑和惶恐,在这一刻,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面对这样一份沉重而执着的爱,她还能如何选择?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怕……”

我怕我也会像前几世一样,带给你同样的结局。这句她没说出口,但容璟显然懂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她面前的讲台上。

“不用怕。”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这一次,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沈知意抬起泪眼看他。

容璟的目光深邃而坚定,仿佛已经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时代不一样了,我也……不一样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事、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沉淀了百年的决心和力量。

“沈知意,”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一世,我不是来重复悲剧的。”

“我是来改写结局的。”

---

容璟的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沈知意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改写结局?

他想要怎么做?他又能怎么做?

那困扰了他们百年的“诅咒”或“规律”,真的能够被打破吗?

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份经历了无数绝望后反而淬炼出的强大意志,一颗惶惑不安的心,奇异地慢慢安定下来。

或许,她应该相信他。相信这个为她等待了、挣扎了百年的男人。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意不再刻意躲避。她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新的眼光去看待容璟。

她依然会去上他的每一节课,但不再只是埋头记笔记,她会更专注地听他讲的每一句话,试图去理解那平静语调下,可能隐藏的百年沧桑。她甚至会在他目光扫过来时,不再惊慌地低头,而是努力回以一个浅浅的、却意味不同的微笑。

而容璟,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种细微的变化。

他依旧保持着师长的分寸,但那种无声的“特殊关照”变得更加自然和频繁。他会在课后“偶然”留下几本她正急需的参考书,会在她遇到学术难题时,用邮件给她提供几条一针见血的关键思路。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默契的磁场。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优秀学生得到了教授的格外青睐,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无声流动的,是跨越了时空的厚重情感与彼此试探的靠近。

沈知意也开始更主动地去探寻过去。

她不再仅仅依赖于图书馆的故纸堆。她鼓起勇气,在一次课后,主动向容璟问起了那个“林氏女公子”。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问出这句话时,沈知意有些紧张,她不确定容璟是否愿意回忆。

容璟正在整理公文包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目光里没有回避,只有一种深沉的怀念。

“她很喜欢笑。”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温柔,“声音很好听,像春天的溪流。她文学很好,却总爱跑来听我的历史课,说喜欢看我引经据典、认真讲课的样子。有时候,我们会为了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争论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细微的弧度,那是在回忆极其美好的事物时才会有的表情。

沈知意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嫉妒,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共鸣。那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却又奇异地觉得熟悉。

“那场恶疾……来得很快。”容璟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丝细微的弧度消失了,眼底漫上沉重的阴霾,“当时医疗条件很差,时局又乱……我试尽了所有办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那跨越百年依旧未曾消退的痛楚。

沈知意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年轻而骄傲的容璟,是如何绝望地看着爱人离去,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她小声说。

“没关系。”容璟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你和她很不同,但又很像。灵魂深处的那种……执着和纯粹,一模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沈知意心中的某个锁扣。

她忽然觉得,那些前世的“她”,或许并不是需要嫉妒或比较的对象,她们都是她灵魂的一部分,是构成容璟这份跨越百年痴恋的每一个碎片。

而她,是这一世的碎片,或许,也是能够拼凑出完整结局的最后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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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知意逐渐接受并试图理解这一切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她再次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之中。

为了完成一篇关于近代民间信仰的论文,她去了市博物馆的特藏库,查阅一些地方志和民俗记录。

在翻阅一本记录本地乡野传说的旧册子时,她看到了一段关于“同心蛊”的记载。

传说这是一种极其古老而隐秘的苗疆情蛊,并非用来拴住变心的情人,而是相爱的男女为了来世再续前缘,自愿种下。种下此蛊的两人,灵魂会产生羁绊,无论轮回转世多少次,都会再次相遇、相爱。

但记载的后面,却用朱笔添加了一行小字,字迹潦草,像是后来者的批注:

「然,天道有常,岂容儿戏私窥?强逆轮回,必遭反噬。同心之约,往往成双殒之咒。纵相遇,多坎坷,难善终,循环往复,直至魂力耗尽,永世消散。」

沈知意看着那行朱红的小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同心蛊?双殒之咒?坎坷?难善终?循环往复?魂力耗尽?

这些词语,像一颗颗冰冷的钉子,狠狠砸进她的脑海里!

难道……难道她和容璟这百世的纠缠,并非什么浪漫的宿命,而是源于这样一个可怕的“蛊”?而且还是一个会遭到反噬、最终可能导致魂飞魄散的邪恶契约?!

容璟知道这个吗?

他所说的“诅咒”,指的是这个吗?

他坚持要“改写结局”,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个“反噬”的存在吗?

无数个问题瞬间涌入她的脑海,让她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们每一次的相遇相爱,都不是美好的开始,而是向着最终毁灭又迈进了一步?

那本百年情书里炽热的爱恋,背后隐藏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真相?

她猛地合上册子,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她必须去找容璟问清楚!

她立刻掏出手机,想要给容璟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在这里根本没有信号。特藏库的管理员已经开始催促闭馆时间快到了。

沈知意魂不守舍地办理了归还手续,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博物馆。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中的寒意。

她站在路边,急切地拿出手机,信号格终于满了。她颤抖着手指,找到那个虽然未曾保存姓名、却早已刻入心里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为什么不接电话?是还在上课?还是……?

一种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

她不死心,又拨了一遍。

这一次,电话终于被接起了。

然而,那边传来的,却不是容璟那清冷低沉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焦急、甚至带着哭腔的女声:

“喂?请问你是……?容教授他……他出车祸了!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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