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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轱辘碾过最后一段崎岖的山道,终于驶入了那片萦绕着无形剑意的地界。周遭的景致陡然一变,仿佛从凡俗一步踏入了秘境。两侧的山峦不再柔和,而是如万千柄出鞘的利剑,嶙峋陡峭,直插云霄,山体呈现出一种冷硬的铁灰色。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泥土和草木的芬芳,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有金属淬火后的冷冽,有历经风雨的岩石的沧桑,还有一种……仿佛无数意念凝聚不散的锋锐感。连吹过山涧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似乎能轻易割裂肌肤。

萧寒陵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内,闭着双眼,却并非休息。《无垢观》心法自然流转,灵台一片清明,细细感受着这与江南水乡、临渊闹市截然不同的气息。这里的气息,肃杀、孤高、纯粹,反而让他因连日奔波而略显浮躁的心神,渐渐沉淀下来,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与安宁。仿佛这片以剑为名的土地,与他所追求的“心剑”之道,有着某种本质的契合。

车辕上,老刘依旧那副惫懒模样,佝偻着背,哼着不成调的山野小曲,手中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活脱脱一个见识浅薄、满足于眼前安逸的老车夫。唯有偶尔开阖的眼缝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才透露出这具苍老躯壳下隐藏的深不可测。他看似随意,实则周身气机早已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方圆数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其感知。

叶盛策马护卫在车厢左侧,身姿挺拔如松。腰间那新得的暗紫色“蕴灵葫”,随着马匹的步伐轻轻晃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他时而会用指尖不经意地触碰一下葫芦,感受着其中与自己丹田内剑意隐隐产生的共鸣与吸引。这宝物不仅是一件对敌的利器,更仿佛一个可以温养、沉淀剑意的容器,让他对老刘所指点的“决绝”之道,有了更具体的感悟方向。他的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前方和侧翼,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角度都不放过,尽职尽责地履行着护卫的使命。

右侧的青凌,则是一道冷艳的风景。她身姿矫健地骑在马上,新得的“青影”枪并未收入囊中,而是横于鞍前,玄黑色的枪缨在风中微微拂动。她的手指时而在冰凉而韧性十足的枪杆上轻轻滑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轻、韧、疾”的特性,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老刘那“留力藏变”的四字真言,以及萧寒陵赠枪时那真诚的眼神。这杆枪,仿佛是她手臂的延伸,更是她叩问全新枪道大门的钥匙。

数日的行程后,那座熟悉的、巍峨耸立的石质牌坊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剑冢”两个大字,依旧如昨日初见时那般,铁画银钩,每一笔每一划都蕴含着磅礴欲出的剑意,令人望之而生敬畏之心。牌坊之下,以三长老凌霜子为首的数人,已然静候多时。凌霜子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灰色长老服,面容清癯,目光开阖间如电光石火,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岳。他身后跟着的几名核心弟子,个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此刻都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望向这支从江南风波中归来的队伍。

马车缓缓停稳,萧寒陵整理了一下衣袍,从容下车,对着凌霜子拱手,执弟子礼,语气恭敬而不失气度:“三长老,晚辈归来,劳您亲迎,心中实在不安。”

凌霜子锐利如剑的目光在萧寒陵身上细细扫过,不由得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短短数月不见,这位三皇子身上的变化可谓脱胎换骨。并非真气变得如何雄浑磅礴,而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度,愈发沉静内敛,如深潭之水,波澜不惊。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又深邃难测,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定与澄明,竟隐隐有了几分返璞归真的迹象。他眼角余光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刚刚下车、正畏缩般站在萧寒陵身后、一副乡下老农模样的老刘,心中疑云一闪而过,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殿下安然归来,便是剑冢之幸,何来劳驾之说。一路辛苦了。”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叶盛身上,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叶盛,此行护持殿下,你功不可没。观你气息,剑意较之离山时,不仅更为凝练,更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锋芒,洗去了几分过往过于追求‘无痕’的匠气,很好!江南之行,看来让你受益匪浅。”

叶盛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无比:“三长老谬赞,守护殿下是弟子本分,不敢言功。此行确有所得,全赖殿下洪福庇护,以及……途中偶得前辈高人指点,弟子方能有所领悟。”他言语谨慎,将老刘的存在模糊为“前辈高人”,并未言明。

凌霜子点了点头,目光最后落在持枪而立的青凌身上,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不同于剑冢正统、却凌厉逼人、且带着几分诡变气息的枪意,尤其是她手中那杆暗青色长枪,灵光内蕴,绝非凡品,不由问道:“这位姑娘是?”

萧寒陵适时介绍道:“回三长老,这位是青凌姑娘,乃是晚辈舅舅凌阁主体恤晚辈安危,特意派来相助的枪侍,一路护卫,功不可没。”

“原来是凌阁主麾下英才,难怪英姿不凡。”凌霜子淡淡赞了一句,便不再多问,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殿下,请随我来。宗主云游未归,如今宗内事务由代宗主剑无痕师兄暂代,他已在剑阁等候殿下。”

“代宗主?”萧寒陵微怔,随即释然,想必剑冢宗主这等人物,云游四方、寻求突破也是常事。

一行人穿过熟悉的、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宽阔石道,两旁是一座座风格古朴、散发着凛冽剑意的剑庐。不少剑冢弟子或立于庐前,或从窗口望来,目光中充满了对叶盛这位年轻一代翘楚的钦佩,以及对萧寒陵这位身份特殊、屡引风波的三皇子的好奇。队伍中的青凌及其手中那杆不凡的长枪,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行至那座象征着剑冢权力核心的古朴剑阁前,凌霜子却并未立刻引萧寒陵入内,而是在阶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萧寒陵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和严肃,沉吟片刻,终是再度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殿下,龙虎山之事,老夫已得知详情。殿下临危不乱,以超凡定力与智慧化解危机,实在令人惊叹,后生可畏。”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凝重,“然而,经此一事,想必殿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体会到,江湖风波恶,人心险于山川。若无足够实力,纵有通天智慧,亦如无根浮萍,难以掌握自身命运。”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寒陵,带着一种长辈对杰出后辈的殷切期望:“我剑冢剑道,乃天下攻伐护道之正宗,最重根基锤炼与杀伐实效。殿下之心性、之悟性,皆乃老夫生平仅见,万中无一之选。若殿下能摒弃旁骛,潜心修习我剑冢无上剑道,假以时日,必能登堂入室,乃至青出于蓝。届时,殿下不仅可拥足以自保、乃至傲视同侪的力量,更能真正执掌自身命运,了却恩怨,践行大道。不知此番归来,殿下可曾重新考虑过修剑之事?”

这番劝说,因有了龙虎山直面张三丰这等顶尖强者的实证,而显得格外有分量,字字句句都敲打在现实利害之上。在凌霜子看来,亲身经历过绝对力量差距的压迫后,选择一条能够快速获得强大实力的正道,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萧寒陵面色平静如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上凌霜子那充满期许的目光,他深深一揖,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三长老谆谆教诲,厚爱之情,晚辈感激涕零,永铭于心。剑冢剑道,博大精深,乃天下武者向往之巅峰,晚辈深知其厚重与威力,亦深感其魅力。”

他略作停顿,眼神中透露出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定:“然,晚辈始终以为,大道三千,各循其本。剑道虽强,终是外物,是手段;晚辈愚钝,所求之道,在于内心,在于本源。晚辈所求,乃‘心剑’之道,是明心见性,以意御气,以心证道。此志,非因龙虎山之险而动摇,反因历经风波而愈发坚定。晚辈深信,强大无匹的力量,若不能与澄明通透之心相合,终是镜花水月,甚至可能反噬其身。晚辈之志,在于修心,在于炼意,手中是否有剑,剑利与否,反在其次。恳请三长老成全晚辈这份固执。”

此言一出,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对剑冢与凌霜子的最大尊重,更清晰地阐明了自身不可动摇的道心追求。他所追求的“心剑”,是一种境界,一种对自我和世界的认知方式,其内涵远超于具体的招式与力量。

凌霜子凝视着萧寒陵那如古井深潭般不起波澜却又坚定无比的眼神,心中惋惜之情如潮水般涌起,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钦佩与感慨。此子心志之坚,对自身道路认知之清晰,实属他平生罕见。他知道,再多的言语,已是徒劳。他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罢了,罢了。殿下道心之坚,已非言语可动。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老夫……不再多言了。只是望殿下记得,无论何时,剑冢之门,永远为殿下敞开,此地永远是殿下可倚仗的港湾。”

“晚辈再次拜谢长老理解与厚爱!”萧寒陵再次郑重行礼。

此时,凌霜子的目光又转向叶盛,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叶盛,你方才言及此行有前辈高人指点?观你如今剑意,于剑冢根基的沉稳精准之外,确实多了一股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决绝之气,与往日追求‘无痕’之境,力求完美无瑕的剑路颇不相同,却更显锋芒毕露,贴近实战之要。不知是哪位高人,竟能给你如此精妙的点拨?”他身为剑道大行家,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叶盛剑意中那丝微妙而高明的变化。

叶盛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垂首答道:“回三长老,弟子在江南期间,有幸得凌不惑阁主偶加指点。凌阁主虽以枪法称雄,但其武道境界高深莫测,于力量运用、意境转换的见解独到而精深,弟子聆听教诲,如醍醐灌顶,故而对自身剑道有了新的领悟,剑意随之有所变化。”他将缘由推给凌不惑,合情合理,毕竟凌不惑的实力和地位,指点晚辈几句再正常不过。

凌霜子闻言,恍然点头:“原来是凌阁主!难怪有此精进。赤焰枪霸道绝伦,其武道理念刚猛凌厉,与我剑道确有相通之处,能触类旁通,对你而言确是机缘。”他并未深究,毕竟凌不惑是萧寒陵的亲舅舅,指点一下护卫也在情理之中。

一旁的老刘,自始至终都低眉顺目,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对话充耳不闻,将一个没什么见识的老仆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寒暄已毕,凌霜子便安排众人前往客院休息。叶盛作为剑冢弟子,需先行前往剑阁,向代宗主剑无痕详细禀报江南之行的经过。青凌在放下行李后,便直接向引路弟子询问道:“请问,剑冢内可有适合练枪的僻静之所?需能隔绝声响气息为佳。”

那弟子见这位冷艳的枪侍气势不凡,不敢怠慢,忙答道:“有的,师姐。演武场东侧设有专门的‘器室’,内有阵法加固,可隔绝内外气息声响,专供弟子演练各种兵器绝技,绝不会打扰他人。”

青凌道谢后,便手持“青影”,径直朝着器室的方向走去。她迫切需要一方绝对安静的空间,来彻底熟悉新伙伴,并将心中积攒的感悟,尤其是老刘的指点和那份陌生的暖流,彻底融入自己的枪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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