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城的夜,深沉而宁静。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巡逻兵士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匠作营隐约传来的打更声,点缀着这片边陲之地的安宁。镇守府后院的厢房内,老刘四仰八叉地躺在硬板床上,鼾声如雷,破旧的灰袍随意搭在椅背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他脸色红润,呼吸悠长,比起数月前那副重伤濒死的模样,已然是天壤之别。凌不惑留下的“蕴神丹”效果非凡,加上这段时间的静养,他那身因灵刃自爆而几近崩溃的道基,竟已恢复了七七八八,虽未至巅峰,但也足以让他不再终日恹恹,恢复了往日几分跳脱。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熟睡中的老刘猛地睁开了双眼!
没有预兆,没有噩梦,就像是被一盆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惊醒!他眼中再无平日里的浑浊与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震惊,以及一丝……深可见骨的恐惧!
他霍然坐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灰袍无风自动。他侧耳倾听,并非用耳,而是用他那已然恢复大半、对天地气机敏感至极的灵觉,全力感知着冥冥中的某种波动。
“这……这股气息……”老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是苍晖那老小子的‘希望’剑意!还有……还有一股……死寂、冰冷、吞噬一切的绝望……是苍冥!是苍冥的‘绝望’剑意!他们……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而且……是在灵山方向?!”
灵山!那是传说中上古佛宗圣地,亦是九剑传说中提及的、可能与“天门”有关的几处秘地之一!地处西域与北疆交界,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充满了神秘与未知。
希望与绝望,这对因道而反目、走向两个极端的孪生兄弟,他们的剑意本是水火不容,此刻竟在灵山之地同时爆发,而且气息之强烈、对抗之激烈,远超老刘的想象!那不仅仅是剑意的碰撞,更像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大道法则在相互倾轧、吞噬!引发的天地气机紊乱,即便相隔万里,也让他这等境界的人心生感应!
“麻烦了……天大的麻烦!”老刘猛地跳下床,脸上再无半点平日的玩世不恭,只有凝重到了极点的肃杀。他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焦躁雄狮。他太清楚玄冥二老的可怕了!全盛时期的苍晖和苍冥,任何一个,实力都绝不逊色于天下前十!尤其是堕入绝望、被心魔控制的苍冥,其破坏力更是无法估量!这两兄弟若在灵山死斗,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不仅可能毁掉灵山那片净土,更可能波及方圆千里,引发天地异变!
而且,他隐隐感觉到,那两股剑意碰撞的核心,似乎还牵扯着某种更古老、更隐晦的气息,与灵山本身的传说有关。这让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不行!老子不能干坐着!”老刘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决绝之色。他与苍晖是过命的交情,与苍冥也曾把酒言欢,如今眼见故人兄弟阋墙,可能酿成滔天大祸,他无法袖手旁观!更何况,此事可能关系到九剑之谜,甚至“天门”之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走这一趟!
他快步走到床榻边,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物件。那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暗红色酒葫芦,葫芦表面油光发亮,显然是被人摩挲了无数次。葫芦口用一截磨损严重的红绳系着。
看到这个酒葫芦,老刘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追忆、悲伤、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这是灵刃那老小子,生前最喜欢、也是最后留下的东西。里面装的,不是什么仙酿,而是最劣质、最呛喉的“烧刀子”。灵刃总说,这酒够劲,像他们年轻时闯荡江湖的脾气。
老刘还记得,落霞山石林那一战前,灵刃将这葫芦塞给他,咧着嘴笑:“老酒鬼,替老子保管好,等打完了,咱哥俩再喝个痛快!”可那一战之后,灵刃……再也回不来了。
老刘紧紧攥着酒葫芦,冰凉的触感却让他心头滚烫。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灵刃啊灵刃……你说你,装什么大半蒜,非要当英雄……现在倒好,留下老子一个人,还得去管这些破事儿……苍晖和苍冥那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又掐起来了,还是在灵山那鬼地方……老子这身老骨头,怕是经不起折腾咯……”
话虽如此,但他眼中的犹豫却渐渐被坚定取代。他将酒葫芦郑重地系在腰间,仿佛带着一位老友的英灵同行。
接着,他动作迅捷地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几瓶疗伤保命的丹药,一些干粮清水。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去跟萧寒陵道别。他知道,那小子现在肩上的担子重,黑风城离不开他。而且,灵山之事,凶险未知,他不想把萧寒陵也卷入这趟浑水。
走到窗边,老刘最后回望了一眼沉睡中的黑风城,目光在萧寒陵书房的方向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小子,好好守着你的城。老头子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已越过城墙,朝着西南方向,灵山所在之地,疾驰而去!他的速度极快,身法展开,竟在身后拖出一道淡淡的、仿佛要融入虚无的残影,显示出他恢复大半后的惊人实力!
夜色中,老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际。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插科打诨、嗜酒如命的老顽童,而是一位肩负着故友遗志、奔赴未知险境的绝顶高手。前方的灵山,等待他的,将是希望与绝望的终极对决,以及可能隐藏的、关乎整个世界命运的惊天秘密。
这一去,是吉是凶,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