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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芙蓉镇,马车继续南下。江南的景致愈发温润,水网如织,舟楫如梭,连空气都仿佛带着一丝甜糯的气息。紫璎恢复了活力,整日叽叽喳喳,对沿途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老刘驾着车,时不时哼起不成调的小曲。连叶盛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和平景象中也略有松弛。

唯有萧寒陵,虽表面平静,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倦色。《义气诀》的初次修炼,对他精神力的消耗远超预期,非一日安睡所能恢复。他时常闭目养神,借《无垢观》缓缓温养受损的心神。

这日午后,马车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山道。远处山峦叠翠,近处竹林掩映,路旁偶有稻田,农人正在辛勤劳作。行至一处岔路口,只见一条清幽的石板小径蜿蜒通向山林深处,小径入口处,立着一座古朴的石牌坊,上面刻着三个斑驳的大字——“雷音寺”。牌坊古旧,爬满了青苔,香火似乎并不旺盛。

“雷音寺?”紫璎探头看了一眼,撇撇嘴,“听起来挺唬人,看样子就是个没人来的小庙嘛,没意思。”她对这些清修之地向来兴趣缺缺。

老刘也附和道:“是啊殿下,这荒山野岭的小庙,怕是没什么看头。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前面听说有个大镇子,晚上能吃到地道的西湖醋鱼呢!”

叶盛更是目不斜视,对他而言,除了萧寒陵的安全,其他皆是外物。

然而,马车内的萧寒陵,却在看到“雷音寺”三字的瞬间,心中莫名一动!体内原本缓慢运转的《无垢观》心法,竟自行加速,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牵引感!仿佛寺庙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呼唤着他。这种感觉,与当初在翠微谷感应到《义气诀》时颇为相似,却又更加平和、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老刘,停车。”

马车应声而停。三人都疑惑地看向他。

“我想进这雷音寺看看。”萧寒陵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啊?殿下,您对这破庙感兴趣?”紫璎眨巴着眼,一脸不解,“里面估计就几个老和尚,敲敲木鱼,有啥好看的?”

老刘也劝道:“殿下,您脸色还不太好,需要静养。这寺庙看着年久失修,怕是……”

萧寒陵摆了摆手,打断他们,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无妨。我只是随意走走,静心片刻。你们在此等候便是,不必跟随。”他刻意强调“不必跟随”,是不想让他们察觉到自己因心法而产生的异常感应,也更想独自面对这份莫名的机缘。

见萧寒陵态度坚决,三人虽感奇怪,也不好再劝。老刘嘟囔着:“那殿下您可快些出来,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叶盛则默默下马,持剑立于路口,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虽不跟随,但护卫之责不减。

萧寒陵整了整衣袍,独自一人踏上了那条青石板小径。小径幽深,两旁古木参天,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越往里走,空气中的檀香味渐渐浓郁起来,耳边也开始传来若有若无的梵唱诵经声,庄严肃穆,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寺庙并不大,甚至有些破败,墙皮剥落,瓦片上长着杂草。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悠远沧桑的古意。香客寥寥,只有一个年迈的僧人在庭院中慢悠悠地扫着落叶。

萧寒陵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循着《无垢观》心法传来的那股越来越清晰的牵引感,缓步向寺庙深处走去。穿过几重殿宇,绕过放生池,他来到了一处最为僻静的院落。院中有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枝叶如盖。树下,有一间简朴的禅房。

禅房的门虚掩着。那股强烈的感应,正是从这禅房内传出。

萧寒陵深吸一口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从内打开。开门的是一位须眉皆白、面容清癯的老僧,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袈裟,眼神澄澈通透,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见到萧寒陵,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只是微微一笑,单手竖掌于胸前,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远来辛苦,请进。”

萧寒陵心中微凛,这老僧气度不凡,绝非常人。他恭敬还礼:“打扰大师清修了。”

步入禅房,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凳而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年书卷的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副围棋残局。棋盘是普通的木质棋盘,棋子却是温润如玉,黑白分明,显然经常摩挲,泛着柔和的光泽。

老僧示意萧寒陵在对面坐下,自己则坐在了棋局的另一侧。他目光温和地看向萧寒陵,缓缓道:“老衲慧明,在此挂单已有甲子。这副残局,自老衲来时便在此处,据说是本寺一位前辈高僧所留,至今无人能解。老衲参悟多年,亦不得其门而入。今日见施主步履从容,气度内蕴,眉宇间隐有慧光,或与此局有缘。不知施主可愿手谈一局,共参妙谛?”

萧寒陵看向棋盘。残局看似平和,黑白棋子纠缠在一起,势均力敌,但以他《弈心诀》的眼光看去,却能发现内里暗藏无数玄机,步步杀机,又处处生机,复杂程度远超他之前与剑冢神秘老者对弈的那一局。这更像是一种考验,一种对心性、智慧乃至缘法的勘验。

他本不欲多事,但体内《无垢观》的感应却异常活跃,仿佛在催促他接受这场对弈。他沉吟片刻,抬头迎上慧明方丈深邃的目光,坦然道:“晚辈棋力浅薄,不敢言解局。但大师相邀,敢不从命?请大师指教。”

“善。”慧明方丈含笑点头,示意萧寒陵执白先行。

棋局开始。萧寒陵收敛心神,将《弈心诀》催动到极致。他的大脑如同一个精密的算盘,飞速推演着每一步可能引发的千百种变化。然而,这残局之精妙,远超想象。慧明方丈的落子更是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合禅理,每每落在意想不到之处,却总能将萧寒陵精心构筑的攻势化于无形,甚至引向他未曾预料的险地。

一时间,禅房内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棋盘上,光影移动,仿佛也参与了这场无声的较量。

萧寒陵额角渐渐渗出细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局棋比拼的不仅是棋艺,更是心境。慧明方丈的棋,带着一种“静观其变,随缘而化”的禅意,让他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憋闷感。几次看似绝佳的机会,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

就在他苦思冥想,几乎要陷入僵局之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无垢观》的要义——不执着,不强求,心如明镜,映照万物。下棋,是否也是如此?过于追求胜负,算计得失,反而落了下乘?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刻意去推演胜负,而是将心神沉浸到棋局本身,去感受每一颗棋子的“呼吸”,去体会黑白交锋中蕴含的“平衡”与“和谐”。他以《无垢观》守心,以《弈心诀》观局,却不再强求控制,而是顺应棋势,如同溪流绕过山石,自然流淌。

说来也怪,当他心态转变之后,棋路顿时变得开阔起来。一些之前被忽略的妙手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他不再试图去“战胜”对方,而是去“完善”这局棋本身。

一子落下,看似平淡,却瞬间连通了左右两片孤棋,盘活了大局!

又一子落下,并非进攻,而是补强自身,却让黑棋的攻势显得后继乏力。

慧明方丈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首次露出了讶异之色,随即化为欣慰的笑容。他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深深看了萧寒陵一眼,赞道:“施主慧根深种,能于局中见性,不执着于胜负,反而暗合天道,妙哉,妙哉!”

随着萧寒陵这顺应本心、暗合棋理的几手棋落下,整个残局的态势豁然开朗!原本的死局,竟然显现出一条通往和棋(甚至白棋稍占优势)的康庄大道!

慧明方丈没有继续落子,而是将手中捻动的一颗佛珠轻轻放在了棋盘一角,代表着棋局已了。他双手合十,对着萧寒陵微微躬身:“阿弥陀佛。此局困扰老衲六十载,今日得遇施主,终得圆满。施主非是凡人,乃身负大机缘、大因果之人。”

萧寒陵连忙起身还礼:“大师过誉了,晚辈侥幸而已。”

慧明方丈摇摇头,目光深邃如古井:“非是侥幸。施主心中自有明月,方能照见棋中真意。”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却隐隐有温润光华流转的小木匣,郑重地递给萧寒陵。

“此物,随这残局一同留存至今。老衲受托,待有缘人解局之日,便将其相赠。今日,缘法已至。”

萧寒陵疑惑地接过木匣,触手微温,隐隐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磅礴而祥和的力量。他打开匣盖,只见里面衬着明黄色的丝绸,丝绸之上,安然躺着一枚约莫小指指节大小、呈不规则圆形、色泽乳白、晶莹剔透如同琉璃的珠子。珠子内部,似乎有淡淡的金色光晕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这是……?”萧寒陵不解。

“此乃佛门至宝,金刚舍利子。”慧明方丈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庄严,“乃本寺一位得道高僧坐化后所留,蕴含有其毕生修为与慈悲愿力。佩戴于身,可辟邪护体,宁心安神。关键时刻,或可……抵挡一次致命灾厄。”

抵挡一次致命灾厄!

萧寒陵心中剧震!这简直是第二条性命!如此重宝,这素昧平生的老僧,竟因一局棋,便轻易相赠?

“大师,此物太过珍贵,晚辈受之有愧……”萧寒陵欲将木匣奉还。

慧明方丈却摆手阻止,笑容平和:“万物有缘,强求不得。此物与施主有缘,留在寺中,不过是件死物。在施主手中,或能助你度过劫难,成就更大的功德。收下吧,勿要推辞。”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早已看穿了什么。

萧寒陵见方丈心意已决,且这舍利子散发出的祥和气息,确实让他因修炼《义气诀》而损耗的精神感到一丝舒适的慰藉,便不再推辞,郑重收起木匣,深深一揖:“多谢大师厚赠!晚辈定不负此宝,心存善念,行善积德。”

慧明方丈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蒲团上,闭上双眼,手中佛珠缓缓捻动,开始低声诵经,不再言语。送客之意,不言而喻。

萧寒陵知道机缘已尽,再次恭敬行礼,悄然退出了禅房。

当他沿着原路走出雷音寺,回到路口时,老刘和紫璎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殿下,您可算出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就是个破庙,有啥好看的?”紫璎嘟着嘴道。

老刘也关切地打量着萧寒陵的脸色,忽然“咦”了一声:“怪了,殿下,您进去一趟,脸色好像……红润了些?眼神也亮了些?”

叶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萧寒陵气息的变化,之前的疲惫憔悴似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祥和,仿佛被某种力量洗涤过一般。他心中暗自称奇。

萧寒陵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只是淡淡道:“寺中清静,让人心安。我们走吧。”

马车再次启程。途中,萧寒陵看似无意地向见识广博的老刘问起:“老刘,你可听说过‘金刚舍利子’?”

老刘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到,瞪大眼睛:“金刚舍利子?殿下您怎么问起这个?那可是佛门至高无上的宝贝啊!传说只有真正修成金身罗汉的高僧坐化后才能留下,蕴含无上佛法愿力,能辟邪魔,镇心魄,据说……据说关键时刻,能替主人挡一次死劫!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保命圣物!不过那都是传说,老奴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谁真见过呢!”

萧寒陵默默点头,心中了然。慧明方丈所言非虚。他摸了摸怀中那微温的木匣,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愿力,心中百感交集。这雷音寺之行,看似偶然,却似冥冥中自有安排。这枚舍利子,或许将成为他未来险途中的一道重要护身符。

而那位慧明方丈,其修为境界,恐怕也远非寻常僧人可比。他口中的“大机缘、大因果”,又究竟指向何方?

马车轱辘前行,萧寒陵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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