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淡红色的警告字样像是一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黄布下的黑暗,试图把焦虑传递给这间地下室唯一的活物。
凌天没理会。
他手里捏着一块从墙角抠下来的碎砖头,在墙壁上刻下了第十三道划痕。
每一道划痕,都对应着他当初随手埋进这座城市地基里的十三个小泥灶。
“第七天。”
他扔掉砖头,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并不是为了记日历,而是一场赌局。
他在赌这把“火”到底是依附于神明的恩赐,还是源于凡人想吃口热饭的本能。
如果是前者,那这香火他不收也罢,太烫手;如果是后者……
脚下的水泥地面突然传来一丝异样的温热。
并非地暖那种均匀的烘烤,而是一条细如游丝的热线,顺着地砖的缝隙蜿蜒游走。
凌天挑眉,掀开脚边那块发霉的地毯。
黑暗中,砖缝里正渗出微弱却坚定的金光,那些光点缓慢移动,如同金色的蚂蚁,一点点在此处汇聚,最终拼凑出一个残缺却古朴的灶纹。
“谁给的引子?”凌天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在空荡的地下室回响。
无人应答。
只有那个光纹像心脏搏动般轻轻跳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混杂着油烟味、洗洁精味和陈米香味的暖流,蛮横地冲散了地下室的霉气。
那是人味。
凌天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这世界上最难点燃的是湿柴,最难熄灭的也是湿柴。
一旦烧起来,神仙也得靠边站。
他从兜里摸出关机了整整一周的手机,按下电源键。
屏幕亮起的瞬间,震动声如同电钻般在他掌心疯狂持续了近两分钟。
几十条未读信息弹窗层层叠叠,最后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背景昏暗,是在城北那个废弃的红色电话亭旁。
王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手里举着手电筒,光柱聚焦在一口架在砖头上的铁锅上。
旁边是闷头干活的刘叔,他正拿着一把甚至是有些生锈的烙铁,笨拙地往锅底的裂缝上填补锡条。
并没有什么高深的炼器手法,纯粹是“大力出奇迹”加上一点不知从哪学来的土法子。
照片下面跟着刘叔发来的一条语音,点开来,背景音里全是金属敲击的脆响:“凌师傅,前两天你不在,老张家的锅裂了没法做饭,急得要上吊。我和你婶子寻思着不能总指望你,就试着按你之前的法子补了补……这一补不要紧,昨晚那锅自己哼起了曲儿,吓得老张差点报警。后来才发现,火一旺,它就不哼了,煮出来的粥还格外稠。”
凌天手指划过屏幕,下一张照片是在某所小学的后厨角落。
那是一口简直可以用“丑陋”来形容的拼装锅——锅身由无数块废弃的铁皮铆接而成,上面歪歪扭扭地用油漆写着:“留给没带饭的人”。
这是苏沐雪发来的,附带了一段简短的文字分析:【监测到热力峰值异常。
这口锅是五个六年级学生用废品造的,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每到饭点,锅盖会自动跳三下,频率与你的心跳一致。
我没没收,往他们捐赠箱里塞了五十块钱焊工费。
另外,全城现在像这样的‘野灶’,有十七处。】
这些锅就像是顽强的野草,顺着凌天留下的那点“意思”,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疯长。
哪怕工艺粗糙,哪怕那是连修真界最底层的炼器学徒都不屑一顾的垃圾,但它们确实在“烧”。
凌天从柜台最底层翻出一本积灰的旧账本,那是他刚接手酒吧时记流水用的。
他“嘶啦”一声撕下最后一页,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拿起那支没墨的圆珠笔用力划了几下,然后换了支记号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锅坏了不用找我,手艺早传出去了。】
他掏出打火机,火苗舔舐着纸角。
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随着纸张化为灰烬,一直被黄布蒙住的系统面板终于有了动静。
那行刺眼的红色警告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平和的淡蓝色提示:
【检测到“生活之火”信仰网络完成人格剥离。】
【宿主不再作为唯一火种源,权限下放成功。】
【恭喜宿主,修锅匠转职为……过路人。】
“过路人好啊,过路人没责任。”凌天吹散指尖最后一点火星,随手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将那串象征着酒吧所有权的钥匙扔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推开酒吧大门时,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尾气和早点香。
凌天没有开车,也没有动用缩地成寸的神通,就像个刚下夜班的普通酒鬼,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街角的早餐摊。
“老板,热豆浆,不加糖,要烫嘴的。”
他拉过一个小马扎坐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道对面。
清晨的阳光斜射过来,将旁边电线杆上挂着的一口备用铁锅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在灰白的墙面上。
风一吹,那锅影晃动,竟隐约勾勒出一个头戴高冠、手持火把的古老人形轮廓——那是远古壁画中“薪官”的法相。
凌天端起粗瓷碗,遮住了嘴角那一抹玩味的笑意。
街道转角处,两个穿着廉价黑西装的男人正装作若无其事地抽烟,胸口别的微型摄像头却死死对准了墙上的那个影子,以及每一个路过早餐摊的行人。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是在找那个“源头”。
凌天神色如常地抿了一口滚烫的豆浆,喉结滚动,一股热气直冲肺腑。
他既没有释放威压震慑这些蝼蚁,也没有动用神识抹去痕迹。
他只是在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时,轻轻将瓷碗倒扣在桌面上。
“当。”
声音不大,却像是某种隐秘的信号。
就在这一秒,远在城北粮油店的刘叔手里的锤子落下、城西小学食堂的锅盖跳起、以及那十七处散落在城市角落的“野灶”,同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共鸣。
那两个黑西装猛地捂住耳机,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杂音震得耳鸣。
凌天站起身,扔下两枚硬币,双手插兜混入了早高峰的人流中。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甚至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和周围那些赶着去打卡的社畜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一只流浪猫蹲在墙头,看着这个男人离去的方向,嘴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呜咽,像是在恭送一位卸任的神明。
接下来的三天,老城区的几家老字号早餐铺子里,都多了一个奇怪的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