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家老宅的火,烧了整整一夜。
当消防队在废墟中找出三具焦黑的尸体时,这场被官方定性为“因封建迷信活动引发的意外火灾”,为这显赫一时的家族画上了一个仓促而潦草的句号。
香断了,祭祀的闹剧落幕,但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凌晨五点三十分,天色青灰,晨练的大爷大妈还未占领社区的每一个角落。
西巷社区那座半废弃的祠堂里,九尾蹲在地上,面前的火盆里正燃烧着一叠黄纸。
这些由【冥币】与【法院终审判决书】合成的【阴司结算单】,烧起来的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带着一丝森然的幽蓝。
火焰舔舐着纸页,没有一丝热气,反而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孩子们,也就是那几个被凌天收留的小妖,正乖巧地站在一旁,学着九尾的样子,将手里的纸钱一张张丢进盆里。
当最后一张结算单化为飞灰,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盆底的灰烬并未散乱,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缓缓聚拢,拼凑成一行清晰的字迹:“主祭归隐,香火断绝。”
九尾拿出手机,对着那行字拍了张照片,随即拨通了零七的加密线路,声音压得极低:“零七,按计划行事。全城所有联网的电子广告屏、地铁电视、公交移动屏,将在十分钟内,同步播放二号素材。”
“指令收到,素材开始推送。”零七的声音冷静而高效。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那些原本播放着商业广告或公益宣传的屏幕,画面齐齐一黑。
下一秒,一段画质略显粗糙、仿佛手机偷拍的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中,是一座荒草丛生的孤坟。
凌天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风衣,背对镜头,将一盏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煤油灯,轻轻放在冰冷的墓碑旁。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挥别过去的疲惫与决绝,通过收音设备清晰地传遍全城:“我不再受你们的香,也不再背你们的债。”
话音落下,他没有回头,转身向着更深的黑暗走去,背影在摇晃的镜头中渐行渐远,最终被夜色吞没。
这场精心伪造的“退场仪式”,一场专为某些躲在暗处窥探的“观众”准备的谢幕演出,在城市的黎明时分,无声上演。
清晨八点零七分,市立大学图书馆,古籍特藏阅览室。
夏语冰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本没有录入任何公开索引的《守陵秘典》补遗卷。
这本书是她从家族禁地里“借”出来的,上面记载了许多被刻意隐瞒的秘辛。
当她翻到关于“代祀契约”的一页时,指尖忽然一顿。
纸页上有一段文字的区域,颜色比周围略浅,墨迹有被某种药水清洗过的痕迹。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瓶用【显影药水】和【三钱引魂香灰】合成的【溯源墨剂】,轻轻滴了一滴上去。
被抹去的古老文字,如同从水底浮现的尸体,缓缓显露出来:“……当主祭弃约,斩断香火,则祀力逆冲,气运无主。天地厌弃其位,将自择新神,以掌其柄……”
新神!
夏语冰猛然抬头,心脏狂跳。
她瞬间明白了凌天的意图!
他烧掉政家,根本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他主动“退位”,放弃“主祭”的身份,是要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逼迫那个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一直隐藏在更高层级的“观测者”为了争夺这个“神位”而亲自下场!
好一招釜底抽薪,引蛇出洞!
她立刻抓起手机,拨通了凌天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阵忙音,随即被自动挂断。
她不死心,又拨了一遍,结果依旧。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
夏语冰跑到窗边,目光穿过朦胧的晨雾,望向“夜色”酒吧所在的方向。
往日里无论多早,那块霓虹招牌下的铜铃都会随风轻响,仿佛是这座城市苏醒的第一个音符。
但今天,招牌彻底熄灭,门口那串她亲手挂上去的、用【风铃草】和【守心石】合成的铜铃,静止不动,宛如遗物。
一切的迹象都在告诉她,凌天走了。
仿佛一场绚烂的戏剧,在最高潮时主角却突然谢幕离场,将满心期待的观众晾在了原地。
上午十点二十二分,苏沐雪刚结束晨练,就收到了安保公司内部渠道传来的简报:政家老宅火灾事件结案,现场发现三具碳化尸体,初步判定为政启明在进行祭祀活动时,因狂热点燃了易燃物引发悲剧,属于意外。
现场所有物品几乎全部焚毁,仅在废墟核心处,发现一枚几乎没有损伤的青铜指环。
苏沐雪没有犹豫,动用关系亲自赶往了现场。
警戒线尚未撤去,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和香火混合的怪味。
她在一位相熟的警员的默许下,走进了那片狼藉的废墟。
她很快就在祠堂原址的灰烬中,捡起了那枚报告里提到的指环。
指环入手冰凉,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
她用指腹仔细摩挲着指环内圈,果然摸到了一丝凹凸不平的触感。
借着阳光,她眯起眼睛,看清了那行比蚂蚁腿还细小的字:“非我族类,终为刍狗。”
苏沐雪的心狠狠一震。
这根本不是什么守陵人的制式标记!
这是凌天的手笔!
这是他昨夜亲手刻上去的反向烙印,一个恶毒的诅咒,更是一个公开的信物!
他没走!
他把政家这把“钥匙”丢进了火里,就是在等,等下一个贪婪的“继承者”,从灰烬里把它捡起来!
下午三点十六分。
依托全市物联网运行的电子幽灵——零七的数据库中,突然跳出一条红色警报。
“先生,检测到未知信号源,”她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在凌天的耳麦中响起,“对方正在尝试通过一个古老的加密协议,接入我构建的‘电子香炉网络’。”
凌天的虚拟屏幕上,出现了一段由无数复杂符文组成的乱码。
“能破译吗?”凌天正躺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他刚合成的【冰阔落】+【薄荷叶】=【透心凉快乐水】。
“对方使用的是一种基于‘神文’的逻辑编码,非常古老,但逻辑底层存在漏洞。已破译核心诉求。”零七回答,“内容只有一句:‘旧神已陨,新主何在?’”
鱼儿上钩了。
凌天嘴角微扬:“别回应,把信号给我原路弹回去。哦,对了,附赠一份伴手礼。”
“什么伴手礼,先生?”
“把我之前录的那段‘临终遗言’音频发过去。”
“是。”
一段经过处理,语气虚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音频,被零七打包随着反弹的信号流,精准地送回了源头。
“咳咳……渊门之契,已然崩碎……吾命不久……若有缘者……持‘刍狗之戒’为钥,来我归隐之地……或可……继我道统……”
做完这一切,零七平静地汇报:“先生,鱼饵已投出,钩子也已经埋好。”
傍晚七点五十九分,夜色降临。
整座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唯独“夜色”酒吧所在的街角,陷入了一片浓重的黑暗,仿佛被世界遗忘。
二楼的卧室里,凌天斜躺在床上,手中正把玩着那盏出现在视频里的煤油灯。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豆大的灯焰忽明忽暗,昏黄的光线将他身后的墙壁,映照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并非他本人。
它巍峨、古老,长发披散,一手持剑,一手托举着什么,宛如一尊来自太古神话中的魔神雕塑。
凌天对着那道沉默的影子,低声笑道:“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相信,我已经跑路了?”
话音未落,床头柜上那个用于合成万物的青铜小鼎,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只见鼎身之上,代表着某种规则与力量的第七道铭文,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仿佛有什么被禁锢了万古的东西,正从那亘古的黑暗中,慢慢醒来。
青铜小鼎上,那道新裂开的缝隙中,隐约透出一丝与今天凌晨祠堂里如出一辙的幽蓝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