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泼洒在江州市的每一寸土地上,唯有福兴街,依旧被繁华的灯火织成了一匹璀璨的锦缎。
霓虹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跳跃,映出斑驳的光影,水洼中倒映着流动的红与金,像熔化的琉璃在缓缓爬行。
远处酒楼丝竹的余音断续飘来,夹杂着小贩收摊时铁皮箱碰撞的叮当声,清冷而疲惫,仿佛整条街正从喧嚣的梦中缓缓醒来。
晚风裹挟着潮气拂过脖颈,带着一丝凉意,卷起几片枯叶擦过脚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暗处低语的脚步。
林淮站在“淮古斋”的门檐下,古朴的牌匾在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沉静,木纹在光影间泛着温润的暗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那道旧年月刻下的划痕——粗糙的刻痕嵌进指腹,像是老友无声的问候。
他没有看手机,但金属外壳残留的冰凉仍贴在掌心,顺着血脉向上蔓延,与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预感悄然共鸣。
他的目光穿透人潮,望向远方,眼神深邃,那份表面的从容早已被心底翻涌的波澜取代。
空气似乎凝滞了,连福兴街尽头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也仿佛被压得喘不过气,光晕微微颤抖,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沈昭快步从街角走来,皮鞋踏在石板上的节奏急促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风掀起他呢子大衣的下摆,露出内衬磨损的边角,袖口微皱,显出几分仓促。
他神色凝重,喉结微动,将一份烫金封皮的文件递到林淮面前,声音压得极低:“淮哥,江州市古玩商会发来的正式通知。”
林淮接过,甚至没有打开,只是用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纸张。
封皮上的金字在灯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触手微凉,边缘锐利,像一块即将沉入深水的铁片,压得人心头一沉。
沈昭继续道:“上面措辞很强硬,勒令我们立刻停止以任何‘协会’或‘联盟’的名义开展活动,否则……他们将动用所有资源,封杀你在行业内的一切渠道,包括货源、拍卖会入场资格,甚至是物流。”
这是最后的通牒,是整个江州旧势力对一个新贵的联合绞杀。
林淮却未动容。
他将文件随手放在一旁的石狮子上,鼻尖已被岁月磨得光滑,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石面时,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轻声笑了:“看来,他们是真的坐不住了。”
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锤子,敲在沈昭紧绷的心弦上,竟让他莫名安定下来。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淮古斋”二楼的雕花木窗,洒下一地斑驳,木格在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影线,随微风轻轻晃动,光影如琴键般跳跃。
茶室里,黄花梨木桌面上的茶烟袅袅升起,带着龙井的清冽香气,在鼻尖萦绕,微苦后回甘,一如此刻人心中的算计与希望。
林淮、林浅和苏晚围坐,茶杯边缘还留着淡淡的唇印,瓷面温润,指尖轻抚过杯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
林淮没有废话,直接打开了面前的平板电脑,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在他沉静的瞳孔中,像一道无声的闪电。
屏幕上,“未来时间线备忘录”幽幽发光,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着这个世界尚未发生的未来。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最终停在2014年的一条记录上。
“看这里。”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赵国强,国强拍卖行的老板,江州古玩商会的核心理事。备忘录显示,明年三月,他将因严重财务造假、操纵拍卖成交价被省文物局公开通报,其拍卖行信誉一夜崩塌,数年内都无法翻身。”
林浅凑近了看,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指节微微发白。
她立刻明白了林淮的意图:“商会是一块铁板,但铁板上也有裂缝。这个赵国强,就是我们最好的突破口。”
“没错。”林淮赞许地点头,“他们想用规则来封杀我们,那我们就从内部,把他们的规则制定者之一,先拉下马。只要赵国强倒了,商会的联盟就会出现第一道裂痕,人心就散了。”
林浅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我来。我可以伪装成一个急于出手珍贵藏品的海外归国藏家,投其所好,去国强拍卖行接触赵国强。他这种人,最喜欢在潜在的大客户面前炫耀自己的行业地位和人脉,很容易就能套出他与商会勾结的证据。”
一旁的苏晚,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乌黑的发丝挽成一个低髻,珍珠耳坠在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她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瓷碟轻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叮”,余音在寂静中荡开一圈涟漪。
她柔声说道:“这件事,我也许能帮上忙。我那个裁缝铺,来往的客人三教九流都有。我记得,国强拍卖行里有一位财务助理,是我的老客户。她人很老实,但最近好像手头很紧,总跟我抱怨老板刻薄。或许,我们可以从她那里得到更核心的东西。”
林淮的林浅负责正面接触,敲山震虎;苏晚负责侧翼渗透,釜底抽薪。
一张针对赵国强的天罗地网,在这次小小的会议上,悄然织就。
行动迅速展开。
林浅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姓“秦”的归国华侨。
一身顶级的香奈儿套装剪裁利落,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手腕上是百达翡丽的限量款腕表,金属表链贴着她纤细的手腕,冰凉而沉重。
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步伐稳健地走进“国强拍卖行”,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像某种宣战的鼓点,每一步都踩在寂静的神经上。
赵国强亲自出面接待。
他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胖子,油光满面的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热情,金丝眼镜后的小眼睛不断打量着林浅的每一个细节。
他说话时唾沫星子微溅,手指粗短,指甲修剪得过于整齐,透着一股刻意的精致;坐下时皮革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不堪其重。
在金碧辉煌的贵宾室里,他极尽吹捧之能事,将自己的拍卖行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声音洪亮得几乎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
林浅表现得恰到好处,既有大家闺秀的矜持,又流露出对古玩行一知半解的“天真”。
在几番拉锯后,她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赵总,我这次回国,除了想出手几件家传的宝贝,也想在江州收藏一些好东西。不过我听朋友说,江州古玩圈的水很深,好像最近还有个叫‘淮古斋’的,在跟你们商会打擂台?”
听到“淮古斋”三个字,赵国强的脸色瞬间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以为拿捏住了这位“秦小姐”的心理,得意地向后一靠,身体陷入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皮革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搓着手,声音压低却充满挑衅:“秦小姐,你听说的没错。不过你放心,有我们江州商会在,乱不了。那个林淮,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仗着懂点皮毛就想自立山头?笑话!我们商会已经下了通牒,一句话的事,别说他想进拍卖会,以后连收货都困难!”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绩:“他想坏了规矩,我们就让他在这行里彻底消失。这就是江州的规矩,我们定的规矩!”
林浅端着茶杯,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底的寒意。
她的指尖在杯沿微微收紧,陶瓷的温热与内心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
而她放在桌面上的爱马仕手袋里,一支小巧的录音笔,正忠实地记录下赵国强这番狂妄自大的话语,红灯在阴影中微微闪烁,像一只潜伏的萤火虫,静静等待破茧而出的时刻。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南一家雅致的茶馆里,苏晚正与那位财务助理相对而坐。
茶馆内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窗外雨丝斜织,打在青瓦檐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如针尖轻刺耳膜。
那位名叫小玲的助理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指甲边缘已有倒刺。
她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压抑的哽咽:“苏姐,你是不知道,我们赵总最近简直疯了……他为了拉高几件藏品的市场价,好吸引一些‘特殊’的客户,正在伪造好几场拍卖的成交记录。账目全是我们几个核心财务做的,假的合同、假的付款凭证堆得跟山一样高。他还警告我们,谁要是敢泄露一个字,就让我们在江州再也找不到工作……”
苏晚不动声色地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陶瓷的触感让她保持冷静。
她心中却掀起了巨浪——“特殊”的客户,伪造成交记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欺诈了,这是在利用虚假拍卖进行洗钱!
当晚,两路消息汇总到了林淮手中。
他看着林浅传来的录音,又听完苏晚带回的情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战鼓的前奏,一下一下,叩击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想用假拍洗钱,还想顺手把几件烫手的货高价脱手……”林淮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真是天助我也。他们自己把枪口递到了我的手上。”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计划改变。我们不仅要让他身败名裂,还要让他自食其果。”
林淮的目光最终落在林浅身上:“浅浅,你明天继续去接触赵国强,把你那件压箱底的‘清乾隆粉彩百蝶瓶’拿出来,就说要送拍,参加即将举行的‘江州春季古玩拍卖会’。我会安排人,配合你演一出大戏。”
林浅立刻会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明白。我要让他亲手把这颗最大的炸弹,摆在他的拍卖台上。”
沈昭也适时地站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支笔:“我会立刻开始准备一篇关于‘拍卖行业乱象’的深度报道,所有的素材都指向国强拍卖行,只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就引爆舆论。”
一切部署完毕。
整个“淮古斋”仿佛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开始高速运转,目标直指那个庞大而傲慢的对手。
夜深了,所有人都已离去。
林淮独自一人站在“淮古斋”二楼的窗前,手中把玩着一张从林浅那里拿来的,赵国强的烫金名片。
窗外,福兴街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在这份璀璨之下,一场足以颠覆整个江州古玩界格局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他看着名片上“赵国强”三个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良久,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和决心,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这一次,你们的规则,该换人来写了。”
月光下,那张名片在他指尖微微颤动,似乎也预感到了自己主人即将到来的末日。
而远在城市的另一端,国强拍卖行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大厦,已经出现了一道致命的裂痕,正等待着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