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街文化中心的多功能厅里,投影仪蓝光在白幕上投出“福兴街拆迁黑幕调查”的标题,冷光映在每一张绷紧的脸上,空气里浮动着尘埃与电流的微响。
她掌心渗出细汗,指尖抵着讲台边缘,仿佛在借那坚硬的触感稳住心跳。
她想起三天前林深递给她U盘时说的话:“今天,轮到我们发声了。”此刻,她喉咙发紧,却听见自己声音穿过麦克风扩散,尾音比平时更稳:“各位媒体同仁,今天临时召开这场发布会,是因为我们掌握了一组关键证据。”
王记者坐在第一排,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速记本边缘,纸页已被他指甲刮出一道细痕。
三天前他在微博评论区手滑点赞的那条“守护者与掠夺者”,此刻正像根刺扎在他后颈——要不是林深连夜给他分析舆情走向,他差点成了打草惊蛇的蠢货。
他听见自己心跳在耳膜里撞击,像远处闷雷滚过。
台下快门声密集如暴雨,闪光灯接连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
陈霜转身按下遥控器,投影仪切换成两张银行流水截图。
“盛达集团2013年3月至9月,向个人账户‘李卫国’转账17笔,累计金额432万。”她指尖轻点屏幕,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传来,“经核实,‘李卫国’是市城建局监理部负责人李文远的曾用名。”
会议室后排,林深靠在折叠椅上。
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间一道淡粉色疤痕——那是上辈子拆迁时被钢筋划的。
此刻他盯着赵子轩常坐的主位,那里空着,像个张着嘴的陷阱。
他掌心贴着裤缝,能感觉到布料粗糙的纹理,像在提醒他此刻的真实。
“接下来,”陈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刀划破沉寂,“请各位听一段录音。”
音响里传来电流杂音,嘶嘶作响,接着是两道男声。
“赵总,拆迁款预算再加两成?”先开口的是李文远,声音里带着酒气,还夹着杯盘碰撞的脆响,“你们盛达胃口越来越大了。”
“李哥这话说的,”赵子轩的笑声黏腻得像化不开的糖,背景里有女人的轻笑和钢琴曲流淌,“多报的部分,您三成我七成,去年那套学区房不还在您名下挂着?”
“只要你们报高点,我这边盖章没问题。”李文远的尾音被碰杯声打断,玻璃相撞的清响在录音里格外刺耳。
会议室炸了锅。
财经报的老周拍着桌子站起来,木桌震得水杯晃荡,水珠溅在本子上洇开墨迹:“这是李文远本人声音吗?”
都市报小刘举着手机录音,镜头直怼陈霜,金属机身反射着冷光:“证据来源合法吗?”
林深望着台上被记者围住的陈霜。
她今天盘了发髻,发尾却有缕碎发垂在耳后——和上辈子强拆那天一样。
那天她举着摄像机冲在最前面,最后被保安推搡着撞碎了镜头,玻璃扎进手背,血顺着指缝滴在水泥地上,像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摸出手机,备忘录里“2014年赵子轩非法拆迁”几个字被红笔划掉,墨迹在“2015年苏晚死亡节点”旁晕开,他新写的备注在屏幕上亮着:“她不能死。”
“各位安静!”
一道清亮男声从门口传来。
省纪委的阿辉穿着藏蓝制服,肩章在顶灯下发着冷光,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干脆利落。
他大步走到台前,冲陈霜点头示意,“经核实,录音内容属实。目前已对盛达集团代表赵子轩展开初步调查,同时请李文远同志配合谈话。”
林深看见人群里有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在打电话,喉结上下滚动——那是李文远的秘书。
果然,十分钟后李文远的手机号在他手机上跳动,他按掉,转头对秘书说:“通知赵子轩,最近别轻举妄动。”
此刻的赵子轩正站在文化中心外。
他西装领口扯开两颗纽扣,领带歪在锁骨处,呼吸急促,能感觉到颈侧血管突突跳动。
保安举着工作牌拦他:“赵总,发布会只允许媒体进入。”他盯着玻璃门内晃动的人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痛感让他清醒。
刚才在来的路上,他接到李文远秘书的电话:“李局说让您最近别露面。”
“让开!”他踹了保安脚边的隔离墩,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檐下麻雀,翅膀扑棱声划破寂静。
保安后退半步,手按在对讲机上,声音发紧:“赵总,真对不住,是陈记者特意交代的......”
“陈霜?”赵子轩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锈味,牙龈发酸,“好个陈霜,好个林深!”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玻璃门内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删除键——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淮古斋里,护街联盟的人挤了满满一屋。
老陶举着搪瓷杯猛灌浓茶,热气扑在脸上,茶水顺着胡子滴在蓝布衫上,留下深色圆斑:“林老板,我就说你小子藏着本事!”张婶捏着苏晚的手直晃,掌心粗糙却温暖:“晚丫头,你可得看紧了小林,咱们福兴街的主心骨!”
苏晚站在柜台后。
她穿了件月白棉麻衫,袖口绣着并蒂莲,是昨天熬夜给林深改的。
布料贴在皮肤上,柔软得像旧时光。
此刻她望着人群里的林深——他正弯腰给老周看账本,侧脸被窗外的光镀了层金边,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
她想起上辈子这时候,也是这样的人群,可那时候大家眼里只有绝望。
“小林。”她挤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落在瓷片上的雨,指尖触到他袖口的布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
林深直起腰,袖扣碰响了柜台上的铜镇纸,清脆一声,像敲响了某种誓言。
他望着苏晚眼底的星子,想起上辈子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白被单上的血渍比今天记者会上的闪光灯还刺眼。
“我只知道,”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碰乱的发丝,指尖掠过她耳后温热的皮肤,“我们要赢。”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风穿过缝隙,带来远处车流的低鸣。
二楼的雨棚下,穿黑夹克的男人缩了缩脖子,冷风钻进领口。
他举着手机,镜头里林深和苏晚的身影被玻璃映得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层旧梦。
按下快门的瞬间,他听见屋里传来老陶的大嗓门:“明天咱们就去城建局门口......”
“目标确认,准备行动。”他对着手机低声说,转身时衣角带落了片枯叶。
枯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被风卷着滚到街角——那里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上蒙着层薄灰,看不出停了多久。
林深送完最后一批街坊,转身看见苏晚还在擦柜台。
她擦的是那只明代的青釉瓷瓶,上辈子强拆时碎成了二十一片。
此刻瓷瓶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釉面映出她低垂的眼睫,像一幅静止的画。
他忽然想起备忘录里没写完的备注:“要护的不只是街,是这人间烟火里,每一个值得的人。”
他走到门口锁门,金属锁舌“咔嗒”一声咬合,余光瞥见街角那辆黑车。
雨棚的灯照不到那里,只能看见挡风玻璃上落着片梧桐叶,像枚沉默的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