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协会办公室的百叶窗,在林浅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一小片金色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宛若即将熄灭的火星。
她紧捏着那封匿名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信封是昨夜从窗缝塞进来的,此刻被她死死按在红木桌面上。照片边缘还带着潮气,指尖触碰时洇开一层湿意,仿佛刚从某人的口袋里取出。
金属拆信刀划开信封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张模糊的照片应声落在账本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犹如心跳骤然落地。
林浅俯身拾起照片,发梢扫过画面。当她看清内容时,后颈不禁一阵发麻——照片拍摄于淮古斋的后院,她和林深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林深的手虚扶在她肩侧,似在保护什么。
窗外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与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照片背面的钢笔字力透纸背:“你真以为他信任你?”墨迹尚未全干,蹭在指腹上留下一丝铁锈般的腥涩。
“叮铃”。
窗外又传来麻雀振翅的声响,林浅猛地抬头,只见窗台上的绿萝叶子轻轻晃动,除了风声,别无他物——那阵风拂过她的耳后,带着凉意,恍若有人悄悄吹了一口气。
她捏着照片的指尖愈发苍白,突然想起昨夜在聚福楼,陆文远摔碎茶壶时眼中闪过的阴鸷——这封信,莫非是他的手笔?
他早就看不惯她和林深联手保护几家老窑口,更怨恨她破坏了他低价收购古玩街的计划……
“林老师。”
小推门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照片“唰”地滑进垃圾桶。
她迅速弯腰捡起,藏到身后,抬头时脸上已换上平静的微笑:“什么事?”声音稳定,但舌尖还残留着刚才不小心咬破口腔内壁的微咸血味。
“林总刚发来新的修复清单。”小刘举着平板,目光敏锐地瞥见她手中攥皱的照片一角,“您……没事吧?”
“没事。”林浅将照片和信封揉成一团,扔进碎纸机。
齿轮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仿佛某种机械心脏在搏动。
她凝视着碎纸机吐出的细条,喉咙发紧——上一世,周明远的谣言将她逼出古玩圈;这一世,她刚与林深联手保护了几家老窑口,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叮。”
碎纸机停止运转的瞬间,林浅抓起平板:“把清单打印三份,十点协会会议要用。”她转身望向窗外,福兴街的青瓦在晨光中泛着淡蓝色,犹如被泼了一层薄霜,令人心生寒意。
——就在林浅努力应对匿名信带来的困扰时,福兴街另一头的苏晚,正低头为一件绣着并蒂莲的旗袍收边。
靛蓝色的布料堆叠如山,指尖拂过时带着微凉的丝滑感,针脚细密如心跳。
街边忽然传来几个妇人的低语:“你说林老板和那位林修复师?昨天我看到他们在后院待了半个多钟头……”
“嘘——”另一个声音压低,带着警告般的沙哑,“别让苏晚听见,那丫头实心眼……”
银针“当啷”一声掉在木案上,清脆如碎裂的月光。
苏晚猛地抬头,指尖被针尖刺破,血珠渗出来,在靛蓝布料上晕开一个小红点,温热而黏腻,宛若一朵开败的石榴花。
她下意识地捂住伤口,血却越流越多,染得指腹一片猩红——那气味混合着布匹的樟脑香,竟让她想起上一世拆迁前夜,林深衬衫领口沾着的血迹。
“阿晚。”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慌忙抽出手帕裹住手指,抬头看见林深提着竹编食盒站在那里晨雾沾染他的肩头,如同落了一层薄雪,凉意仿佛能透过空气传递过来。
他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是从街东头的老字号“桂香楼”赶过来的:“我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糕,还热着呢。”
食盒打开的刹那,甜香与桂花香扑面而来,带着蒸笼水汽的湿润暖意。
苏晚望着他眼中的笑意,喉咙忽然发紧。
上一世也是在这样的早晨,她在菜市场听说林深收了开发商的好处,后来……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问个明白。
“手怎么了?”林深一眼注意到她藏在手帕下的手指,伸手欲碰又止,声音轻得仿佛怕惊动什么,“我带了金创药,放在食盒的夹层里。”
苏晚摇摇头,手帕下的血已浸透,在青布上洇出一个暗红色的圆,像一颗迟迟不肯落下的泪。
她盯着那片红色,忽然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阿深,你……和林浅姑娘?”
“和林浅?”林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温暖如阳光,“昨天在后院是在商量王老太太家那幅《虾图》的修复方案,她怕我记不清,特意画了张拆解图。”他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小瓷瓶,瓶身还带着林浅惯用的茉莉香,“你看,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老山参粉,说是给你补气血的。”
苏晚低头看着瓷瓶,指尖轻触瓶身,凉意顺着指骨蔓延——她捏着手帕的力道稍松,血珠却又渗出来,滴在桂花糕上,宛如红玛瑙嵌在蜜中,甜中带苦。
——就在陆文远和陈莉在茶楼密谋之时,暮色正悄然漫进淮古斋。
林深正在为苏晚涂抹金创药,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蝴蝶的翅膀。
她的手指纤细,指腹留着裁布形成的茧,被药液浸得发白,触感微凉而柔软。
“还疼吗?”他问道,声音低得几乎融入黄昏的光影。
苏晚摇摇头,目光却落在他胸前的手机上——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未读短信:“今晚八点,老茶馆,有要事相告。”发信人是一串陌生号码,尾号666,红得刺眼。
“谁发的?”她问。
“可能是商户。”林深关闭屏幕,声音依旧温和,“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先送你回家。”
苏晚望着他鬓角的碎发,忽然想起上一世拆迁前夜,也是这样的黄昏,她攥着他的衣角说“别去”,他却还是去了开发商的酒局。
后来……后来她再也没能等到他回来。
“阿深。”她轻声唤道,指尖抚过旗袍上的盘扣,冰凉的铜扣硌着掌心,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今晚……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林深的手顿了顿,药棉落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噗”声,宛若一声叹息。
他抬头看她,暮色中她的眼睛亮如星子,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倔强。
“好。”他答道,声音坚定,“我们一起去。”
手机在裤袋中震动起来,又是一条新短信:“老茶馆二楼靠窗位,别迟到。”林深捏着手机站起身,窗台上的绿萝在风中摇曳,投下的影子如同晃动的栅栏,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苏晚从衣柜中取出那件淡青色旗袍——是她亲手裁剪的,领口绣着月白色的玉兰花。
她对着镜子整理鬓角,听见林深在门外呼唤:“阿晚,该走了。”
她应了一声,指尖抚过旗袍上的盘扣,冰凉的金属下藏着温热的掌心。
镜中人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一柄未出鞘的刀,锋芒隐于平静之下,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