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会大会的喧嚣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但都被厚重的门隔绝在外。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光线昏暗,将林浅的身影拉得孤单而纤长。
她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林深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
林浅的肩膀微微一颤,她没有回头,声音低得像蚊蚋,带着一丝破碎的颤抖:“我……我不知道他真的在挪用资金……我以为那只是……只是暂时的周转……”
她的话语不成句,充满了自我辩解的无力感。
陆文远描绘的蓝图,那些关于协会未来、关于福兴街繁荣的宏大叙事,此刻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成了笑话。
她被利用了,成了那把递出去的刀。
林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她无地自容。
“现在知道了,”他的声音不起波澜,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最后的侥幸,“就别再帮他。”
一句话,斩断了她的退路,也点亮了唯一的出路。
林浅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终于缓缓点头,那双原本迷茫恍惚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又有什么东西正在重塑。
一抹前所未有的坚定,取代了所有的犹豫和怯懦。
林深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
傍晚的霞光给福兴街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淮古斋门口的气氛却有些异样的冰冷。
几个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街商户聚在门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们看到林深回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议论声也戛然而止。
一个平日里与林深还算说得上话的“德兴记”老板,搓着手,犹豫着开了口:“林老板,那个……我们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听说……听说你把协会的公共资金,转到自己账上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周围几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林深身上,充满了探究、怀疑,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林深的眉头瞬间拧紧。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让几个商户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是谁说的?”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就……就是听说的……”
“是啊,大家都在传……”
商户们支支吾吾,眼神躲闪,谁也不肯挑明消息的来源。
所谓“听说”,不过是流言蜚语最恶毒的伪装。
人心浮动,墙倒众人推,这些人或许并无恶意,但他们的摇摆不定,本身就是一把伤人的利器。
林深心中雪亮。
这把火,烧得太快,太精准了。
除了陆文远,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这是要先在舆论上,把他彻底搞臭。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几张熟悉的脸孔,一言不发。
无声的压迫感,让那几人如坐针毡,讪讪地找了借口,各自散去。
淮古斋里,古玩的清冷气息似乎也压不住这股外界涌入的浊气。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是沈昭。
“林深,”电话一接通,沈昭急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背景里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嘈杂,“你现在在哪?出事了。陆文远那个王八蛋在背后下黑手,到处散布你挪用协会资金的谣言!他还联系了福兴街好几家有分量的商户,准备在下次的临时会议上,联合提议罢免你的会长资格,让你彻底退出协会!”
沈昭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也没想到,陆文远的手段竟如此阴险狠辣,这是要一棍子把林深打死,永不翻身。
林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华灯初上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祥和,谁又能想到,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
他沉默了片刻,所有的波澜在心底翻涌,再开口时,语气却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我知道了。”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里蕴含的力量,却让电话那头的沈昭莫名的安心下来。
挂断电话,林深的陆文远,你既然想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与此同时,在福兴街另一头的“晚晴裁缝铺”里,苏晚正借着灯光整理着一堆陈年的旧账本。
这家裁缝铺是她母亲传下来的,一针一线,一账一目,都承载着岁月的痕迹。
她的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忽然,一张被小心夹在账本扉页的收据滑落了出来。
那是一张十年前的布料款收据,纸张已经脆弱不堪,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收款方龙飞凤舞地签着布料行的名字,而在付款人的位置,却用一种沉稳有力的笔迹写着:
“晚晴裁缝铺苏晚,布料款已付,勿谢。”
落款,没有名字。但那个笔迹,苏晚一辈子都忘不了。
十年前,母亲重病,裁缝铺的生意一落千丈,资金周转不灵,连进一批新料子的钱都凑不出来。
就在她走投无路,几乎要关掉这家承载了母亲半生心血的铺子时,第二天,布料行的老板却亲自把最好的料子送上了门,还带来了一张付讫的收据。
她当时震惊不已,追问之下,老板只说是一位姓林的年轻先生付的钱,那位先生还特意交代,不要声张。
整个福兴街,她认识的姓林的,有这份心、这份力的,只有一个。
那个时候的林深,还只是淮古斋的少东家,远没有今天的声望和地位,但他却默默地帮了她,甚至连一句感谢的机会都没给她。
“勿谢”。
这两个字,像一根滚烫的针,瞬间刺中了苏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十年,她把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了福兴街的一块招牌,心中也一直记挂着这份恩情。
只是林深越走越高,她便越发觉得这份恩情沉重,不知该如何开口报答。
可现在,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那些对林深的污蔑和攻击,让她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挪用公款?
那个连做好事都不愿留名的男人,会是那种贪图小利的小人?
苏晚的心头猛地一颤,她拿起那张收据,指尖微微发抖。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我,苏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我今晚来找你。”
夜色渐深,福兴街老茶楼二楼的雅间里,茶香袅袅。
林深设了局,邀请了几个协会里立场中立的成员,以及白天在淮古斋门口议论纷纷的那几位商户。
人到齐后,雅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众人喝着茶,却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主座上气定神闲的林深。
林深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摞厚厚的账本和银行流水单,轻轻放在了桌子中央。
“啪”的一声轻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协会成立以来,过去三个月,所有的资金流向明细,”林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有据可查。账本就在这里,若有任何一笔账目异常,欢迎各位随时查证。我林深,奉陪到底。”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那些原本心中还有些嘀咕的商户,看着桌上那堆厚实的凭证,一时间都有些哑口无言。
做假账或许不难,但要做出一套毫无破绽、能经得起彻底核查的假账,几乎不可能。
林深的气度,让他们心中的怀疑开始动摇。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苏晚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林深的身边。
林深抬起头,目光从账本上移开,转向她。
他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个气场迫人的会长只是幻觉。
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在座的所有人,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苏晚看着他,看着这个十年前默默帮助过她,十年后又身陷囹圄的男人。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最坚定的行动。
她对着他,也对着所有人,用力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满室寂静。
夜更深了。福兴街的喧嚣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路灯。
一个不起眼的巷子口,沈昭正焦急地踱着步,不时看向手表。林深在茶楼稳住局面后给他发了信息,让他在这里等一个人。他没想到,等来的会是林浅。
一个身影悄悄从黑暗中走出,正是林浅。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白天的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方正物件。
她走到沈昭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无比清晰。
“沈大哥,我想做点什么,证明我不是他们的人。”她把油纸包递过去,“这是我偷偷备份的账目,里面有些东西……不太对劲。我想林深哥可能需要这个。”
沈昭接过还有些温热的油纸包,瞬间明白了林深让他等的用意。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褪去所有迷茫和怯懦的女孩,点了点头。
“好,我带你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