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厦18楼新闻发布厅的灯光尚未全亮,三百多个座位已在寂静中坐满。
记者们屏息等待,镜头对准台前空着的发言席,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猎手。
林深从侧幕缝隙望进去,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摄像机和高举的录音杆。
没有掌声,没有寒暄,这场发布会甚至没走正式流程——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有人要掀桌子。
他指尖轻抚西装内袋,U盘边缘硌着皮肤,冰冷而确凿。
三段视频,七个名字,一条从福兴街延伸到权力暗角的链条,此刻正静静躺在那方寸金属之中。
台前话筒突然发出一声啸叫,刺破沉默。
他抬脚,迈入光中。
文化大厦18楼新闻发布厅的镁光灯在天花板投下冷白光斑,三百多个座位挤得满满当当,连过道都站了举着摄像机的记者。
空气里浮动着汗水与香水混杂的微酸气味,快门声此起彼伏,像暴雨前密集的虫鸣。
林深站在后台阴影里,指节轻轻叩了叩西装内袋——那里装着拷贝了三段关键证据的U盘,触感硬邦邦的,像块压舱石,硌得掌心发麻。
“下面有请盛达集团代表、市古玩协会副会长赵子轩先生发言。”主持人话音刚落,前排西装革履的男人起身,金丝眼镜片反着光,声音沉稳得像提前录好的录音:“近期有商户恶意传播不实信息,意图破坏城市更新进程。经协会调查,林深先生提供的所谓‘拆迁黑幕’证据,存在严重伪造嫌疑——”
“赵会长。”
一道清冽女声从第三排炸开,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
沈昭站起身,黑色风衣下摆扫过椅背,发出细微的布料摩擦声,记者证在胸前晃出银亮的光:“我是《古玩天地》记者。请问您是否认识市城建局副局长周建国?是否曾于7月12日晚九点,在‘云顶会所’808包厢与他密谈?”
赵子轩的喉结在领带下滚了滚,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抠住讲台边缘,指节泛出青白,仿佛要嵌进木纹里。
“这、这与本案无关——”
“有关。”林深从后台步出,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钉进人心。
他停在沈昭身侧,冲工作人员点头:“麻烦播放一段视频。”
大屏幕亮起的瞬间,赵子轩的脸“刷”地白了——不是苍白,而是那种血液瞬间退去的死灰。
画面里,云顶会所的水晶吊灯在他头顶晃着,折射出刺目的光斑;他举着红酒杯对对面的灰西装男人笑:“周局放心,福兴街那些老东西翻不起浪。等评估报告一出来,我让协会出个‘文物价值低’的鉴定,保证您侄子的开发项目三个月内动工……”
记者席上响起压抑的抽气声,有人下意识攥紧笔杆,指节咔咔作响;后排一个年轻女记者咬住嘴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她不小心咬破的血珠。
“这是剪辑过的!”赵子轩猛地扑向控制台,西装下摆扯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
他额头沁着汗,抓着工作人员的手腕直发抖,皮肤黏腻得像刚捞出水面的鱼:“他们陷害我!”
“赵副会长别急。”一道沉稳的男音从主桌传来。
头发全白却腰板笔直的沈老扶了扶老花镜,掌心拍在桌上发出闷响,震得茶杯轻跳:“协会今早请了中视司法鉴定中心的专家,确认视频未剪辑、未拼接。”他推了推面前的鉴定报告,纸页摩擦声在寂静的会场格外清晰,如同蛇爬过枯叶,“周副局长的工作证编号,您西装内袋绣的‘赵’字暗纹,都和视频里一致。”
赵子轩的膝盖重重磕在桌角,闷响混着痛哼。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椅子,金属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刮擦声,像指甲刮过玻璃。
“就算、就算视频是真的……”一直缩在主桌角落的秦天突然拔高声音,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映出天花板刺眼的灯光,“林深煽动商户围堵城建局,组织直播煽动舆论,这是扰乱行业秩序!”他抓起桌上的笔记本挥舞,纸页簌簌往下掉,带着油墨的凉意拂过手腕,“我有三十个商户的签名——”
“秦先生记性不太好?”林深摸出手机,播放键按下的瞬间,秦天的脸比赵子轩更白。
录音里,秦天的声音带着酒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赵哥,那林深最近蹦跶得欢,明天的发布会得给他下套。我让人在他提交的瓷器里掺件高仿,到时候他要是看走眼……”
“啪!”秦天的笔记本砸在地上。
他踉跄着去捡,却碰翻了茶杯,深褐色的茶水浸透了“商户签名”,墨迹晕开成一团脏污的云,黏腻地糊住了纸页上的指印。
沈老扶着桌子站起来,后背挺得像杆标枪:“经协会理事会紧急会议决议——”他扫过面如死灰的赵子轩,又瞥向缩成一团的秦天,“赵子轩暂停副会长职务,接受纪委调查;秦天违反职业操守,予以除名。”
掌声像炸雷般响起,震得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前排记者的肩头,带着陈年纸张的土腥味。
王德发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第一排,他举着手机直播,缺了门牙的嘴张得老大:“听见没老伙计们?林老板给咱出气了!”他旁边的陈叔举着“还我老街”的木牌,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李婶攥着他胳膊直抹眼泪,妆都化成了大花猫,睫毛膏晕染的黑痕蹭在陈叔的袖口,留下淡淡的苦涩气息。
赵子轩弯腰去捡地上的文件,却被记者的摄像机镜头怼了满脸。
他猛地直起身,西装前襟沾着茶水渍,狼狈得像被雨打湿的狗:“你们、你们会后悔的……”话音未落,保安已经架着他往门外走,他的喊叫声越来越远,最后被自动门“叮”的一声截断,那声音清脆得像玻璃碎裂。
林深走上讲台。
台下的闪光灯连成一片,像极了前世苏晚出事那晚,医院走廊里晃眼的白帜灯,刺得他眼角微微发酸。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压在话筒上,杂音消失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轻,却像钉子般钉进每个人的耳朵:“我不是要打到谁。”他望着台下挤在人群里的沈昭——她冲他微微点头,眼里有星子在跳;又扫过举着直播手机的王德发——老人冲他比了个大大的“赞”;最后停在大屏幕上福兴街的老照片,青石板路、朱红门廊、屋檐下晃着的铜铃,风仿佛穿过屏幕吹来,带着旧木头与铜锈的微凉气息。
“我只是想守住一条街,守住一段,不该被推土机碾碎的历史。”
掌声再次如潮,湿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像老街夏日的晚风。
沈昭低头按动手机,屏幕光映得她嘴角上扬:他赢了,不是赢了一场发布会,是赢了老街的生机。
发布会结束时已近黄昏。
林深推开“淮古斋”的木门,铜铃“叮”地轻响,混着茉莉花香的风扑了满脸——是苏晚今早出门前煮的花茶,还温在茶炉上,甜香中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掏出看,来电显示“周建国”三个黑体字,像团烧红的炭,烫得指尖一缩。
林深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周副局长,有事?”
“林老板好手段。”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笑,却冷得像冰碴子,刮过耳膜,“不过有些事,不是一场发布会能解决的……”
“叮——”
新的震动从桌面传来。
林深瞥了眼,是苏晚的语音。
他没急着听,目光落在茶炉上飘着的茉莉花瓣上——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像极了她昨天给他绣在西装内衬的并蒂莲,丝线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窗外的晚霞漫进窗棂,把“淮古斋”的匾额染成暖金,余温落在手背上,像苏晚常有的温度。
林深端起花茶抿了口,甜香在舌尖化开,尾调却有些涩。
他望着手机屏幕上苏晚的名字,指尖悬在播放键上,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铜铃声——是福兴街的老人们收摊回家了,笑声、吆喝声、自行车铃铛声混在一起,像首跑调却温暖的歌,穿过晚风钻进耳朵。
周建国的威胁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可林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