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断后
尘土飞扬的城南道路上，撤退的人流缓慢前行，如同一道疲惫的河流。陆远舟走在队伍末尾，肩上的枪带已被血浸成深色，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伤口，但他只是抿紧干裂的嘴唇，目光始终扫视着后方地平线。
“队长，喝口水。”高志航递过水壶，声音沙哑，“百姓们实在走不动了。”
陆远舟接过水壶，清冽的水滑过喉咙，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片刻。他望向不远处那片稀疏的杨树林，点头道：“让大伙去林子里歇两刻钟。我们在外围警戒，注意安排轮哨。”
树林里，百姓们瘫坐在树荫下，默默啃着干粮。士兵们迅速散开，形成一道弧形防线。陆远舟靠在一棵老杨树上，刚合上眼，远处就传来了马蹄敲击地面的声响。
“骑兵！”他猛地睁眼，嘶声大喊，“全体戒备！保护百姓往深处撤！”
树林顿时骚动起来。妇女拉着孩童往林子深处跑，老人互相搀扶着跟上。十几个战士迅速在树林边缘架起枪械，手指紧扣扳机。
倭寇骑兵的身影从尘土中显现，马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嘶哑的日语喊杀声随风传来。
“打！”
枪声骤然响起，冲在最前的几个骑兵应声落马。陆远舟摸向腰间，掏出最后一颗手榴弹，引信嘶嘶作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轰隆巨响中，残肢与尘土齐飞。余下的骑兵勒马转向，迅速撤退。
短暂的欢呼声未落，地面再次震动起来。这次的马蹄声更加密集，如同暴雨前的闷雷。
“至少一个中队。”陆远舟心下一沉，迅速做出决断，“高志航，你带主力护送百姓继续南撤。我需要十五人断后。”
“我留下。”高志航站到他身旁。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应声而起的都是铁山驿战役幸存的老兵。陆远舟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喉头微动：“好。其他人立即出发，青石古镇汇合。”
十五人迅速布置防线。轻机枪架设在树后，手榴弹被小心埋设在必经之路。陆远舟检查着所剩无几的弹药，腿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倭寇骑兵如潮水般涌来。机枪喷出火舌，冲在前排的战马嘶鸣着倒下。但敌军实在太多，很快就有步兵突破火力网，扑向防线。
白刃战在树林边缘爆发。陆远舟的冲锋枪枪管发烫，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命中目标。突然，腿部一阵剧痛，他低头看见鲜血从大腿外侧涌出。
“队长！”高志航一枪托砸开逼近的倭寇，反手刺刀捅入对方胸膛。
“没事！”陆远舟撕下衣袖扎紧伤口，倚着树干继续射击。
战斗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断后小队已减员至不足五人。倭寇骑兵也损失惨重，攻势稍缓。
“撤！”陆远舟下令幸存者向密林深处转移。
他们在黑暗的林海中跋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甩开追兵，却也迷失了方向。
“队长，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年轻战士李小东喘着气问，他的额头被弹片划伤，鲜血凝固在眉骨上。
陆远舟掏出指北针，借着月光辨认方向：“往东南走。先找个地方休整，天亮再继续赶路。”
约一里外，一座废弃古镇的轮廓在月色中显现。青石砌成的牌坊歪斜欲倒，上面“青石镇”三字依稀可辨。
镇内房屋大多倾颓，杂草从石板缝中钻出。他们找到一间还算完整的客栈，腐朽的木门发出刺耳声响。
客栈内蛛网密布，尘土飞扬。战士们简单清扫出一片区域，铺上干草。伤者互相包扎，有人刚坐下就昏睡过去。
陆远舟守在门边，摸出怀中的军刀。这是赵山河的遗物，刀柄上的刻痕记录着战友生前的每一次战斗。
“老赵，小虎他们要是还在...”他喃喃自语，忽然屏住呼吸。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陆远舟举起枪，向屋内战士打出手势。所有人瞬间清醒，悄无声息地占据射击位置。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远舟？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陆远舟愣住。孙明瑞侧身闪入屋内，左肩的绷带已被血浸透，但眼神依然锐利。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陆远舟连忙扶他坐下。
“醒来发现你们已经撤离，我跟着痕迹往南走。半路遭遇小股倭寇，交手后与大部队失散。”孙明瑞简单检查了自己的伤口，“看到这座古镇，本想进来探查，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陆远舟简要汇报了断后情况。孙明瑞听后沉默片刻：“天亮后我们分头寻找大部队。青石镇往南有三条路，倭寇主力应该还在西面。”
安排好守夜顺序后，疲惫的战士们陆续睡去。陆远舟却毫无睡意，轻轻爬上客栈的阁楼，从破窗俯瞰整个古镇。
月光下的青石镇死寂无声，但他总感觉有什么在暗处移动。是野兽？还是...
突然，东面街角闪过一道反光——那是金属在月光下的反射。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阁楼，摇醒孙明瑞和高志航。
“有情况？”孙明瑞瞬间清醒。
“镇里有人。不是我们的人。”
三人迅速叫醒所有战士。李小东潜至窗边，小心拨开杂草观察。
“看到至少六个身影，穿着倭寇侦察部队的制服。”他低声回报，“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他们不知道我们具体位置，”孙明瑞分析，“但迟早会搜到这里。”
陆远舟迅速制定计划：“志航，你带三人从后门出去，绕到他们侧翼。明瑞，你伤重，带两人守住二楼。其余人跟我正面对敌。”
战士们无声地各就各位。陆远舟藏在门后，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倭寇的交谈声清晰可辨：“...肯定在这附近，血迹到客栈门口就消失了...”
木门被猛地踹开，两个倭寇持枪冲入。陆远舟扣动扳机，第一轮齐射撂倒两人。
枪声打破了古镇的寂静。
侧翼的高志航小组同时开火，打得倭寇措手不及。但这批侦察兵显然训练有素，迅速寻找掩体还击。
“他们人不多，但装备精良！”高志航大喊，一颗手雷在他附近爆炸，震得客栈梁木颤抖。
陆远舟借助桌椅掩护，点射击毙一个试图从窗口突入的倭寇。突然，他听见二楼传来孙明瑞的怒吼。
三个倭寇不知何时爬上了屋顶，从天窗突入二楼。孙明瑞带伤奋战，刺刀捅穿一人喉咙，却被另一人从侧面抱住。
陆远舟冲上楼梯，迎面撞见一个倭寇正举枪对准孙明瑞。他来不及瞄准，直接扑上去，两人一起滚下楼梯。
扭打中，陆远舟摸到腿侧的军刀，猛地刺入对方肋下。温热的血喷溅在他脸上。
二楼的战斗也已结束，孙明瑞倚着墙喘息，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
“他们应该全部解决了，”高志航从门外进来，“但我担心枪声会引来更多敌人。”
陆远舟点头：“立即转移。志航，你带人搜集敌人身上的弹药和干粮。明瑞，还能走吗？”
孙明瑞咬牙站直：“死不了。”
十分钟后，小队带着缴获的物资悄然离开客栈。东方天际已泛鱼肚白，黎明的微光中，青石镇的轮廓愈发清晰。
“看！”李小东突然指向镇南路口。
几个百姓装扮的人正在路边张望，见到他们，激动地挥手。
“是王大娘！她跟大部队在一起！”高志航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影。
陆远舟心中一松，却又立即绷紧神经：“小心是陷阱。”
然而，当王大娘跑近，身后跟来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队长！总算找到你们了！”王大娘眼泪纵横，“大部队就在五里外的山洞里，派了我们几个腿脚好的出来寻找失散的弟兄。”
汇合后，众人迅速前往临时营地。山洞里，百姓和士兵虽然疲惫，但士气尚存。
清点人数，从铁山驿撤出的近三百人，如今只剩一百八十余人。军官们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行动。
“往南八十里就是友军防线，”孙明瑞指着简陋地图，“但中间必须穿过倭寇控制的平原地带。”
陆远舟沉默片刻，忽然抬头：“不，我们不走平原。”
他指向地图另一侧：“从青石镇往东，进入山区。虽然路程远一倍，但能避开倭寇主力，而且山区有游击队活动。”
这个提议引起争论。最终，考虑到队伍中大量平民和伤员，山地路线被确定下来。
正午时分，队伍再次启程。陆远舟走在队伍中，回头望了一眼青石镇。那座古镇依旧沉默地立在阳光下，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
“在想什么？”孙明瑞走到他身边。
“我在想，这一路还要失去多少弟兄。”陆远舟轻声说。
孙明瑞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队伍沿着山麓向东行进。陆远舟摸了摸怀中的军刀，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曲折的山路。
无论前路如何，他们必须走下去。为了那些倒下的，也为了那些还能继续前进的人。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一支沉默的利剑，刺向群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