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所赠的医方古籍,被苏浅宁妥善收好,其中隐含的线索与现实的危机相比,暂时退居其次。
她的心神,绝大部分都聚焦于今夜兰若寺之约。
听风楼不断有消息传来,七杀堂的杀手确实在城南一带活跃,形迹诡秘,似在布置着什么。
京兆府加强了巡守,但效果如何,尚未可知。宸王府与齐国公府那边,倒是异常安静,仿佛昨日的冲突与招揽都未曾发生,但这份平静,反而更让人心生警惕。
夜幕,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笼罩了京城。
酉时末,弦月被薄云遮掩,星光黯淡。城南的废弃兰若寺,在夜色中更显荒凉破败。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骨架,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寺内古树虬枝张狂,投下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与草木腐烂的气息。
苏浅宁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斗篷,青黛紧随其后,她手中紧握着一枚小巧的骨哨。
寺门早已朽坏,歪斜地倒在一旁。踏入寺内,前院空旷,只有一口干涸的古井,如同黑洞洞的眼窝。
正殿屋顶塌了半边,露出后面阴沉的天幕,残存的神像在黑暗中显得面目狰狞。
没有预想中的伏击,也没有谢凛的身影。只有死寂,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青黛手按剑柄,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低声道:“小姐,不对劲!太安静了!”
苏浅宁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正殿深处那一片最浓重的黑暗上。她能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人。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苏浅宁清冷的声音在破败的殿宇中回荡,打破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呵呵…”一声慵懒低笑自那黑暗中传来,带着几分戏谑,“小狐狸的感知,倒是越发敏锐了。”
话音未落,一道红色身影自残破的佛像后翩然转出。谢凛依旧戴着那半截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优美,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仿佛与这黑暗融为一体,却又自带光华,让这阴森破庙都因他的出现而显得不那么可怖。
“阁主相约,却选在此等鬼气森森之地,莫非幽冥阁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苏浅宁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凛踱步上前,在距离苏浅宁三丈远处停下,桃花眼在她身上流转一圈,笑意更深:“此地清静,无人打扰,正适合你我…谈些隐秘之事。况且”他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殿外几个方向,“也能帮小狐狸你,清理些不必要的耳目。”
他话音方落,寺外不同方向,几乎同时传来几声极其短促的闷哼与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是那些七杀堂的杀手!他们甚至没能靠近兰若寺,就被谢凛的人,或者他本人,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了。
苏浅宁心中微震,谢凛的手段,果然狠辣利落。他这是在向她展示实力,也是一种警告——在他的地盘,最好遵守他的规则。
“看来,谢阁主已替我扫清了障碍。”苏浅宁面不改色,“现在,可以谈正事了么?关于钥匙,以及周天星斗锁。”
她直接点出了从皮册中破译出的核心名称,意在掌握一丝主动。
谢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周天星斗锁…啧啧,连这个名字都查到了?小狐狸,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他抚掌轻笑,“不错,我幽冥阁追寻的,正是此物。而你手中的天机令,便是开启寻找此物之路的…第一把钥匙。”
他承认了!而且点明了天机令是钥匙,但似乎并非直接开启周天星斗锁的钥匙,而是寻找之路的起点。
“据我所知,周天星斗锁并非寻常物件,其下落与南龙脊、碧海渊等地名相关。”苏浅宁继续抛出线索,观察着谢凛的反应。
谢凛闻言,笑容微敛,面具下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看来,皇家的府库,果然名不虚传。”
他并未否认,反而确认了这些地名的关联,“没错,根据阁中古籍记载,欲寻周天星斗锁,需先至龙脊之南,找到碧海之渊,而天机令,则是通过碧海之渊考验的关键信物之一。”
之一?苏浅宁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看来,需要的钥匙不止一把。
“既然如此,你邀我合作,是想借我手中这钥匙一用?”苏浅宁问道。
“合作,自然要互利互惠。”谢凛走近几步,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你提供天机令以及你在朝廷方面的便利,我幽冥阁提供力量、情报,以及…另一部分钥匙的线索。我们联手,找到周天星斗锁,至于找到之后如何分配…届时再议,如何?”
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公平,实则模糊的方案。找到之后再议?届时实力为尊,幽冥阁会甘心与她分享吗?
苏浅宁正欲开口,忽然,异变陡生!
“嗖!嗖!嗖!”
并非来自寺外,而是从寺庙残破的钟楼方向,射来十数支劲弩!目标并非苏浅宁,而是直取谢凛!弩箭速度极快,角度刁钻,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
与此同时,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殿顶、残墙后扑出,手持各种奇门兵刃,杀气腾腾地攻向谢凛!这些人身手矫健,配合默契,绝非七杀堂那些乌合之众可比。
谢凛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却是不慌不忙,甚至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真是扫兴!”
他身形未动,只是袖袍一拂,一股无形的气劲澎湃而出,那率先射到的几支弩箭竟如同撞上一堵无形墙壁,纷纷偏移、坠地。
与此同时,他身后阴影中,如同泡沫般浮现出四名身着紧身黑衣、面戴恶鬼面具的幽冥阁杀手,无声无息地迎上了那些扑来的刺客。
刹那间,刀光剑影在这破败古寺中激烈碰撞,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幽冥阁杀手的身法诡异狠辣,招式刁钻,往往一招毙命。而那些刺客也并非庸手,悍不畏死,攻势凌厉,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苏浅宁在青黛和锐士的保护下,冷静地观察着战局。这些刺客…不是七杀堂的人。他们的武功路数更加诡异,带着一种阴寒的气息,而且目标明确,只针对谢凛。
是宸王派来的?还是其他对天机锁有企图的势力?竟然能追踪到此,并且敢于对幽冥阁少主动手!
谢凛依旧好整以暇地站在战圈之外,仿佛眼前的厮杀与他无关。他甚至还有闲心对苏浅宁笑道:“小狐狸,你看,这江湖风波,总是如此不期而至。想分一杯羹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似乎见久攻不下,竟虚晃一招,甩出三枚乌黑的梭镖,成品字形射向看似毫无防备的苏浅宁!角度狠毒,速度惊人!
“小姐小心!”青黛挥剑格挡,却只来得及击落两枚,第三枚已至苏浅宁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横移,出现在苏浅宁身前。
只见谢凛伸出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一夹,那枚去势凶猛的乌黑梭镖,便被他稳稳夹在指间,纹丝不动。
他指尖微微用力,梭镖竟发出一声脆响,从中断裂,掉落在地,断口处渗出幽蓝色的液体,显然淬有剧毒。
“对本阁主的客人动手,可是要付出代价的。”谢凛声音依旧带笑,但那双桃花眼中,已是一片冰寒杀意。
他手腕一抖,断裂的梭镖尖啸着倒射而回,速度比来时更快!
那名出手的刺客根本来不及反应,眉心已被自己的梭镖贯穿,哼都未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幕,震慑了剩余的刺客。而幽冥阁的杀手则趁机猛攻,很快便将剩余几人尽数斩杀。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只留下满地狼藉与浓重的血腥气。
谢凛转过身,看向苏浅宁,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道:“碍事的苍蝇清理干净了。小狐狸,没吓到你吧?”
苏浅宁看着地上那具眉心插着梭镖的尸体,心中对谢凛的危险评估又提升了一个等级。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阁主好手段。”她语气平静,“看来,与你合作,确实需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风险与机遇并存。”谢凛走近,将一枚非金非木、刻着奇异火焰纹路的黑色令牌塞入苏浅宁手中,“这是幽冥阁的幽冥令,持此令,可在各大州府的幽冥阁暗桩获取必要协助。合作既已开始,总得有点诚意。”
他收起玩笑之色,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三日后,我会告诉你下一步的计划。做好准备,小狐狸,真正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连同那四名幽冥阁杀手也一同消失,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浓郁的血腥味,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青黛上前检查尸体,低声道:“小姐,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兵器和武功路数也很杂,像是刻意抹去了来历。”
苏浅宁握紧手中那枚冰冷的幽冥令,目光扫过这修罗场般的兰若寺。
谢凛的邀约,江湖的风波,已然扑面而来。这合作之路,注定步步惊心。
“清理痕迹,我们走。”她声音冷冽,转身踏入更深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