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宁出了长春宫,带着云舒往回走去。长春宫那阴郁的药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夜色深沉,宫阙静谧,夜景衍踏着月色,穿梭于宫中幽深的廊道,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拉得老长。
两人在长春宫外碰上了,“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来赏月?”苏浅宁无厘头的问了一嘴。
“本王是好心来看你是否需要帮助的,赏什么月?”夜景洐回答的也是直白。
“王爷,派人送我回府可好?”
“本王送你!”
影七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着,“参见王爷,郡主!”
“送郡主回侯府!”夜景洐上马车后,伸手去接苏浅宁,苏浅宁看见伸来的大手,也不扭捏,任由他握着牵上了马车。
车帘外,夜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浓重的乌云低低压着京城鳞次栉比的屋顶,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闷湿。
淑妃那句“知多死快”的警告,如同冰锥,刺入心底,让她对这座繁华帝都之下的暗流,有了更清醒也更冰冷的认知。
第二日清晨,苏浅宁早早地起来带着羽瑶前往玲珑阁。
马车行至距离玲珑阁尚有一段距离的街口,便被拥堵的人流阻住了去路。街上人群骚动,议论纷纷,皆翘首望向皇城方向。不少身着官服的低阶官员也混在人群中,面色惊疑不定。
“前面发生何事?” 苏浅宁低声询问。
羽瑶早已打探清楚,压低声音回禀:“郡主,今日早朝,摄政王联合几位御史,当庭参奏靖国公贪墨两淮盐税,数额高达百万两之巨!证据确凿,龙颜震怒!此刻,靖国公府怕是已被禁军围了!”
苏浅宁眸光一凝,来了!
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向那座曾经车水马龙、权贵云集的靖国公府方向。果然,远远可见甲胄鲜明的禁军士兵手持长戟,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肃杀之气隔着小半座京城都能感受到。
街面上,往日里与靖国公府往来密切的官员车驾,此刻踪迹全无,避之唯恐不及。
“羽瑶,我们改道去听风楼。” 苏浅宁放下车帘,声音平静无波。
听风楼,顶层的雅间内,临窗便可俯瞰大半座京城的街景,自然也包含了那片此刻已是风暴中心的区域。
苏浅宁刚坐下不久,雅间的门便被推开,夜景洐一身玄色常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神色依旧冷峻,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事成之后的锐利锋芒。
“昨晚长春宫没发生什么事?” 他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她。
苏浅宁为他斟了杯茶,摇了摇头:“淑妃娘娘…确实知道些什么,与那九转还魂丹脱不了干系。”她顿了顿,看向窗外,“倒是你这边,动静比我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大。”
夜景洐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时机已到,不容再等。盐税乃国之命脉,靖国公及其党羽盘踞盐道多年,蛀空国库,民怨沸腾。此番证据链完整,从地方盐场到转运司,再到他国公府的内账房,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他抵赖。”
他的语气平淡,但苏浅宁能想象到,为了这条完整的证据链,他暗中布署、冒险查证了多久。那些看似偶然得到的账册副本,那些恰好愿意开口的盐吏,背后不知浸透了多少心血与风险。
“皇上…反应如何?” 苏浅宁更关心的是龙椅之上那位的态度。
夜景洐眸光深邃:“震怒是必然的。百万两白银,足以装备十万精锐边军一年,却流入了私囊。父皇当场摔了茶盏,斥其国蠹,下令夺爵下狱,抄家查办。”
他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过,在御史呈上那份牵扯到漕运和几位户部要员的名单,以及…几封与某位王爷门下清客往来的密信时,陛下沉默了许久,最终,将那份名单和密信留中不发。”
留中不发!
苏浅宁心中冷笑,果然如此!皇帝再震怒,也要权衡朝局。靖国公倒台,足以震慑一批贪腐官员,充盈一部分国库。但若顺势深挖下去,牵扯出那位盘根错节、在朝中军中皆有势力的王爷,恐怕立刻就会引发朝局动荡,甚至逼得狗急跳墙。
“看来,皇上是打算到此为止,用靖国公,暂时平息这场风波。” 苏浅宁轻声道。那位王爷,果然如她和夜景洐所料,暂时动不得。皇帝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更稳妥、更能一举成功的时机。
“是暂时。” 夜景洐肯定了她的判断,眼神锐利如刀,“但钉子已经埋下。父皇心中那根刺,只会越扎越深。而我们需要在他耐心耗尽,或者对方按捺不住之前,找到更关键、更致命的证据。”
两人正交谈间,楼下街道上突然传来更大的喧哗声。只见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押解着一行人,正从靖国公府方向而来。
被押在最前面的,正是昔日里不可一世的靖国公!
他褪去了象征爵位的麒麟服,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头发散乱,脸上再无半分往日威严,只剩下灰败与绝望。沉重的镣铐锁住他的手脚,每走一步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国丈,如今成了人人可指点的阶下囚。
街道两旁的百姓议论纷纷,有唾骂的,有扔烂菜叶的,更多的是麻木的围观。世态炎凉,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囚车行至听风楼下不远处时,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心神彻底崩溃,靖国公脚下一个踉跄,竟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冰冷的青石板路上!
这一跪,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挣扎着,却因镣铐沉重,一时竟无法起身,就那么狼狈地跪伏在街头,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国公爷也有今天!”
“贪了那么多银子,活该!”
“听说他府上抄出的金银,堆得跟山一样!”
议论声如同针尖,刺入他的耳膜。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夜景洐不知何时也站到了她身边,声音低沉:“他这一跪,跪的不是路,是他已然崩塌的权势和即将到来的审判。”
苏浅宁没有说话,她看到靖国公似乎有所感应,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恰好望向了听风楼的窗口,望见了并肩而立的那对身影。他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
他或许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扳倒他的,不仅仅是那位冷面阎王夜景洐,还有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甚至屡次试图碾碎的苏浅宁。
苏浅宁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让,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靖国公被锦衣卫粗暴地拉扯起来,重新押走,那踉跄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但这场风暴带来的余波,才刚刚开始扩散。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日子里,与靖国公府关联密切的官员将人人自危,朝堂势力面临一轮新的洗牌。
而那位隐藏在幕后,被证据隐隐指向却暂时被皇帝按下不表的王爷,此刻想必也是惊怒交加,正在暗中紧急布置,消除隐患,或者谋划反击。
“工部那边,对我们即将推出的水泥,似乎颇有微词。” 苏浅宁收回目光,转向夜景洐,提到了另一件要事。玲珑阁的产业扩张,触动的利益蛋糕越来越大。
夜景洐神色不变:“意料之中。旧利益集团不会坐视新的力量崛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他看向苏浅宁,“你放手去做,朝堂之上的风波,有我。”
简短的几个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与承诺。
苏浅宁点了点头,她知道,夜景洐是她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中,最重要的依仗之一。
窗外,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瓦砾,冲刷着街道,仿佛要洗净这世间的污浊与尘埃。
但苏浅宁和夜景洐都清楚,这雨水,洗不掉人心深处的贪婪与罪恶。靖国公倒台,不过是撕开了黑暗帷幕的一角。更汹涌的暗流,正在这暴雨之下,加速涌动。
而他们,已然身处在这旋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