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尘土扬起。我坐在马车上,手还贴在胸口,布包里的东西都在。帕子、平安符、药油,一样没少。马车颠了一下,我睁开眼,太阳已经升得高了。
副将骑马走在旁边,看了我一眼。“你刚才一直闭着眼,是在想事情?”
我点点头。“黑石沟那边的地势,和我想的不一样。”
他勒住马,等我下车。我也正想走一段路,腿坐久了发僵。脚踩在地上,右腿旧伤有点沉,但还能撑住。
“你说泥地不利埋伏?”他问。
“不只是泥地。”我说,“昨天路上那棵树倒了,横在路上,我看见旁边的土是湿的。黑石沟低洼,下雨后积水难退,人进去容易陷住。如果敌军骑兵速度快,我们埋伏的人出不来,反而会被反包围。”
副将蹲下,用手抓了把路边的土,捏了捏。“确实软。这种地,弓手站不稳,射箭不准。”
“所以我改了计划。”我从袖子里拿出纸,上面是我刚写的字,“游哨分三队,轮流换岗,每队两个时辰。第一队天亮前出发,探清敌军动向;第二队接应,防偷袭;第三队留在营中待命。”
他接过纸看。“步兵诱敌不能深入?”
“对。只能引到沟口就停。弓手藏在两侧林子里,等敌军一半进沟再动手。骑兵从后方包抄,切断退路。”
副将站起来,点头。“这比原来稳妥。原来你想让步兵把人全引进去,风险太大。”
“现在不行。”我说,“我伤还没好利落,不能拿兄弟们去赌。”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前打仗我不怕死,现在却开始算伤亡了。不是胆小,是知道身后有人等着我回去。
风吹过来,我把纸收好,重新放进怀里。手碰到药油瓶,瓶身有点温。
“杨柳给的东西,我都带着。”我说。
副将笑了。“那你这次肯定能赢。她熬的药油,比我娘炖的鸡汤还管用。”
我也笑了一下。“她说让我别冲最前面。”
“那你听她的?”
“听。”我说,“但我不会躲在后面。只要我不倒,旗就不能倒。”
他伸手拍我肩膀。“你还是你。”
我们继续往前走。副将牵着马跟我并排。太阳照在身上,铠甲有点烫。我解开外袍第二颗扣子,没全脱。
“老将军知道你要回来吗?”他问。
“应该知道了。传令兵早出发了。”
“先锋官那边呢?”
我停下脚步。“他不会欢迎我。”
“他怕你查账。”副将说,“你上次带兵打胜仗,缴获的兵器数目对不上。你要是回来,第一个就要查库房。”
“那批兵器本来该发给边军。”我说,“结果被扣下了。渤辽骑兵能这么快集结,说明他们手里有新刀。谁给的?只有内部的人才能运出去。”
副将脸色变了。“你是说……我们自己人卖武器给敌军?”
“不止一次。”我说,“去年冬天,三处哨所被烧,说是失火。可我去看过,火是从外面点的。守兵全死了,没人活下来报信。太巧了。”
他咬牙。“要是真有内鬼,必须除掉。”
“这次回来,我不只对付渤辽。”我看向他,“你也得帮我盯着营里的人。别让任何人私自调动兵马,尤其是粮道和火雷子。”
“明白。”他说,“我会让自己的人守在库房外。谁想动,先问过我的刀。”
我们又走了一段。远处能看到一片树林,再过去就是黑石沟。地形越来越清楚。
“你看那边高地。”我指着前方一处坡顶,“视野开阔,能看清整条沟。”
“可以设烽火台。”他说,“一旦发现敌情,立刻点火。我们这边就能反应。”
“对。再派一队轻骑埋伏在侧翼,等信号出动。不用多,三百人足够。”
“三百人能截断他们的退路。”副将补充,“敌军骑兵依赖速度,一旦被困在沟里,就成了活靶子。”
“就怕他们不上当。”我说。
“那就逼他们上当。”副将冷笑,“我们可以故意放几个俘虏回去,让他们知道我们兵力不足。敌军将领傲慢,听到消息一定会来抢功。”
“好主意。”我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用计了?”
“跟你学的。”他说,“三年前黑风岭,你不就是这么骗过先锋官的?假装败退,引他进山谷,然后两边山上滚石头砸下去。”
我想起来了。那一战死了不少人,但也赢了。李三河就是在那场战斗里断了腿,后来退伍回乡。
“你还记得李三河临走前说什么吗?”我问。
“记得。”副将声音低了,“他说希望下一代不用打仗。”
我没说话。
风吹过树林,叶子晃动。阳光照在地上,影子很长。
“我不想打仗。”我说,“但有人非要打,我就得赢。”
副将看着我。“你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打仗。”
“当然。”我说,“我要查清账目,要扳倒害人的人。我要让那些死在边关的兄弟,名字写进忠烈祠。”
“还有杨柳。”他说。
我摸了摸胸口。“她让我活着回去娶她。”
“你答应了?”
“答应了。”
他笑了。“那你就更不能死。”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每一步都得算准。不能冲动,不能犯错。”
“你现在比以前稳了。”他说,“以前你总是第一个冲上去。”
“现在不一样。”我说,“以前我一个人,输了也就输了。现在我背后有杨柳,有你们,还有那些相信我的士兵。我输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你放心打。我在你右边,永远不动。”
我看着他,伸出手。
他握住。
手很粗糙,全是茧。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
“走吧。”我说,“别耽误时间。”
我们重新上路。我上了马,不再坐车。骑马看得更远,也能随时下令。副将跟在我旁边,两人并行。
太阳偏西了一些。官道前方尘土飞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前面好像有人。”副将眯眼看。
我抬手示意停下。仔细看过去,路上有几个模糊的身影,走得慢,像是背着包袱。
“不像士兵。”我说。
“也不像百姓。”他说,“走路的样子不对,太散了。”
我盯着那几道人影。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低着头,脚步拖沓。
“等等。”我说,“让他们靠近些。”
马停在路边。我们没动。风从前方吹来,带着一点灰土的味道。
人影越走越近。我能看清他们的脸了。脸上有伤,衣服破烂,背上背着麻袋一样的东西。
其中一个女人抬起头。她眼睛红肿,嘴唇干裂。
她看见我们,停下脚步。其他人也跟着停下。
她张嘴,声音很小。“军爷……能不能……给点水?”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看她脚上的鞋。已经破了,露出脚趾。但她走路时,步伐很稳,没有摇晃。
正常流民不会这样。
我翻身下马,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