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昆仑那等仙家遗冢,复归红尘,一路向东。
风尘仆仆间,竟已是一载寒暑交替。
苏妲己跟在陈玄奘身侧,原本略显稚嫩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游历带来的沉静与思索。
她的目光,始终执着地望向东方,那里是朝歌,是她必须直面、也必须看清的命运之地。
这一日,地平线上,一座巨城的轮廓巍然显现。
其势如匍匐的巨兽,又如定鼎天下的基石,城墙高耸入云,以玄色巨石垒砌,斑驳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稳固。
城郭连绵,望不到边际,远非寻常诸侯都城可比。
正是大商国都——朝歌。
越是临近,越是能感受到一股磅礴厚重、生机勃勃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并非单纯的繁华,而是一种秩序井然、万民安居的“旺”。
官道之上,车马如龙,行人如织,商旅往来不绝,脸上多是平和与忙碌之色,不见饥馑流离之象。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香料与烟火交织的气息,那是人间最真实的繁荣。
“咦?”
孙悟空手搭凉棚,火眼金睛扫视四方,抓耳挠腮。
“这朝歌城,瞧着倒是热闹得紧,跟那路上听到西岐传言中整日里哭嚎的‘民不聊生’,不太一样啊!”
陈玄奘手持锡杖,步履从容,目光平和地观察着周遭一切,闻言微微颔首。
“阿弥陀佛。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西岐传言,确需印证。”
苏妲己更是目不转睛,她记忆深处那个被描绘成“酒池肉林”、“炮烙忠臣”的魔窟,与眼前这座气象万千、秩序井然的雄城,实在难以重叠。
她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陈玄奘道:“圣僧,这一路行来,我们听到西岐人说,朝歌城外应是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可这……”
她话音未落,便见一队身着皮甲、精神抖擞的商军巡城而过,步伐整齐,兵甲鲜明,眼神锐利而警惕,却又对往来百姓秋毫无犯。
与他们在西岐边境远远瞥见的那煞气冲天、星力缠身的“紫薇军”相比,这支商军更显沉稳厚重,带着一种扎根于大地的坚实力量感。
“瞧见没?”
孙悟空用金箍棒虚指那队士兵。
“那些兵娃子,气息沉稳,根基扎实,可不是靠什么星光丹药硬灌出来的花架子。”
“这帝辛老儿,治军倒是有一手。”
正说着,众人已至城门。
但见城门洞开,并无严苛盘查,只有几名税吏在按章收取商税,态度也算平和。
城门甬道两侧,竟有简陋竹棚,棚内有官吏正在为一些面带菜色的流民登记造册,分发粟米。
“那是大王设立的‘济民所’。”
旁边一个推着粮车的老农见他们驻足观望,主动搭话,语气带着感激。
“但凡遭了灾,或是活不下去的,来朝歌,总能有一口饭吃,有条活路。”
“大王仁德啊!”
“仁德?”
苏妲己下意识重复,这与她听闻的“残暴不仁”相差何止千里。
进入城内,景象更是繁华。
街道宽阔,以青石板铺就,两侧商铺林立,贩夫走卒吆喝不绝。
酒肆茶楼中,人声鼎沸,甚至有士子模样的人在公开辩论政事,并未见有兵丁干涉。
坊市间,孩童嬉戏追逐,老人坐在屋檐下闲话桑麻。
“不是说……帝辛沉湎酒色,日日笙歌吗?”
苏妲己看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喃喃自语。
陈玄奘目光扫过一间间书肆,那里不仅有甲骨篆文,竟还有以简易符号刻印的农书、工册,供人翻阅。
“若真如此荒淫无道,何来这般市井清明,文教不辍?”
帝释天虽依旧沉默,但那审视的目光掠过城池上空那无形却凝聚不散、呈玄鸟腾飞之象的磅礴气运,微微颔首。
这气运根基深厚,与人道紧密相连,并非虚浮之象。
行至王宫附近区域,远远可见宫墙巍峨,却并无过分奢靡之感。
反倒是宫墙外,立着数座高大的“谤木”,其上悬挂木牌,竟有百姓将自己对政令、官吏的不满写于其上,直言不讳。
有专门的官吏正在记录、整理。
“诽谤之木……”
陈玄奘认出了此物。
“纳谏之门,广开言路。此非昏聩之君所能为。”
恰在此时,一阵整齐划一、撼动地面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支规模更大的商军正从城外演武归来。
这些军士,同样甲胄精良,但气息更加剽悍,眼神中带着百战余生的锐气与沉稳。
他们扛着的旌旗之上,玄鸟图腾迎风招展,煞气凝结,竟隐隐与整个朝歌城的人道气运共鸣,显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闻仲太师的平叛大军回来了。”
路边有人议论。
“听说又在东夷打了个大胜仗!”
“有大王坐镇朝歌,闻太师征讨不臣,我大商稳如泰山!”
言语间,充满了对帝辛与闻仲的绝对信任,以及对大商军力的自信。
孙悟空看着那支凯旋的军队,咂咂嘴。
“这兵马,看着就结实!比西岐那些靠着星星点点光亮撑场面的家伙,顺眼多了。”
“真要打起来,嘿嘿,俺看西岐那群花架子够呛。”
苏妲己彻底沉默了。
这一路行来,耳中所闻皆是西岐散布的“帝辛暴政”,眼中所见却是朝歌的繁荣安定、军容鼎盛、言路大开。
巨大的反差,让她心中波澜起伏。
那个在谣言中面目狰狞的暴君,与眼前这座城池所展现出的气象,根本无法对应。
她抬头,望向那座沉默而威严的宫殿方向,心中原有的恐惧与偏见,正在一点点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好奇与……
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她要亲眼见一见,这位能让西岐如此惧怕、不惜编织漫天谎言来抹黑的人皇帝辛,究竟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