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京城里的闲话也跟着多了，几个官员在宫门口候朝时，站在廊下躲雪闲聊。
“你瞧见没？四爷这些日子气色是越发好了。”
“可不是么，瞧着比去年这时候还精神。”
“要我说，还是四福晋会调理。”
年羹尧站在不远处，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耳朵里，他掸了掸肩上的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前几天他去雍郡王府探望妹妹年素玉，虽没见着那位四福晋，却瞧出些门道，府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静谧，那些花草在腊月天里居然还绿油油的。
下了朝，年羹尧去了常去的茶楼，二楼雅间里，赵先生已经等着了，“年兄托我打听的事，我托了好几个人，说法都差不多，四爷这半年变化大，精神头足，办事利索，只听说四福晋会调理，用的方子都是娘家带来的。”
年羹尧喝了口茶：“就这些？”
“还有件小事。”赵先生往前凑了凑，“我有个远房侄子在太医院当差，说是前阵子皇上问过四爷的身体，太医院回话说四爷脉象平稳，比前两年还好，皇上听了没说什么，可过后就把太医院院使叫去问了半天话。”
年羹尧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皇上也起疑了？
乾清宫东暖阁里，康熙刚批完一摞折子，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进来添茶，康熙忽然开口：“你觉得老四近来如何？”
梁九功心里转了几个弯，陪着笑说：“四爷瞧着挺精神的，前儿来请安，说话中气足，走路也稳当。”
“是太精神了。”康熙慢慢坐起身，接过茶碗，“他管着户部那摊子事，按说该劳心劳力才是，可你看他，不但没瘦，反倒……”他没往下说，只抿了口茶，梁九功垂手站着，不敢接话。
从乾清宫出来，胤禛直接回了户部，刚坐下，外头就有人来报：“四爷，三爷来了。”
胤祉是打着商量修书的名义来的，可说了没两句，话头就转了：“老四，你这阵子气色不错啊。”
胤禛手里笔没停：“三哥说笑了，成天对着账本，能有什么好气色。”
“我可没说笑。”胤祉打量着他，“你是真不一样了，前两年见你，眉心里总拧着个疙瘩，现在舒展开了。”
胤禛把笔放下：“三哥今儿来，就为说这个？”
胤祉笑了：“我关心弟弟都不行？”他顿了顿，“不过说真的，外头可传着呢，八弟那边，最近可没少打听你府上的事。”
送走胤祉，胤禛在书案后坐了很久，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院子里已经白了一片，他想起昨晚清仪说的话，龙气灵力相辅相成，身体只会越来越好，可好得太明显了，也是麻烦。
傍晚回府时，雪还没停，苏培盛撑着伞跟上来，低声说：“爷，今儿府里来了几拨人，都是各府的下人，说是送年礼，可眼神总往里头瞟，有个还是八爷府上的，在门房磨蹭了半天，跟小厮打听福晋平日用什么香，喝什么茶。”
胤禛脚步顿了顿：“打听福晋？”
“是，奴才觉着不对劲，让人跟了一段，那人出了咱们府，拐去了城东一家药铺。”胤禛脸色沉下来，没说什么，径直往正院去。
清仪正在教弘晖写字，灵韵和弘昀在旁边玩七巧板，见他进来，三个孩子都抬起头，胤禛揉了揉灵韵的脑袋，才在清仪旁边坐下。
等孩子们被嬷嬷带下去，屋里只剩两人时，他才开口：“今儿外头不太平，有人打听你。”
清仪正给他倒茶，闻言抬眼：“怎么了？”
“八弟府上的人，问用什么香，喝什么茶。”胤禛握住她的手，“清仪，咱们这些日子是不是太显眼了？”
清仪沉默片刻：“爷是说，您的身体？”
“嗯。”胤禛苦笑，“你给我的那些调理，效果太好了，好到外头人都看出来了。”
清仪放下茶壶：“龙气与灵力交融，本就是逆天改命的事，效果自然比寻常药石强。”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装病吧？”
清仪想了想：“倒也未必需要装病，只是往后，爷在外的言行要更谨慎些，那些安神茶、药膳，能不用就不用，真要用了，也得找个由头。”
“什么由头？”
“就说是我娘家祖传的养生法子，寻常人学不来。”清仪神色平静，“我阿玛在任上多年，搜集些古方不稀奇，真有那刨根问底的，让他们找我阿玛去。”
胤禛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这是要把乌拉那拉家也拖下水？”
“不是拖下水，是给他们个现成的理由。”清仪指尖凝起一点微光，那光极淡，一闪即逝，“咱们在府里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只是在外人面前，得收敛些。”
胤禛握紧她的手，心里那点不安渐渐散了，也是，有她在，有什么好怕的。
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培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爷，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召见。”
胤禛和清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凝重，这个时辰召见，不是好事。
乾清宫西暖阁里，康熙正看一份密奏，见胤禛进来，他摆了摆手：“老四，坐。”
胤禛在下首坐了半个身子，垂着眼等吩咐。康熙却没立刻说话，只把那密奏又看了一遍，才缓缓开口：“朕听说，你近来身体不错。”
“托皇阿玛洪福，儿臣还好。”
“只是还好？”康熙抬眼看他，“朕怎么听说，你如今办事利索，精神头足，户部那摊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胤禛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儿臣年轻，精力尚可。”
“年轻？”康熙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这变化，太医院那些人知道么？”
“儿臣近日用了些调理的方子。”胤禛顺着话头说，“是福晋娘家带来的，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养生法，儿臣试了试，觉得有效，便一直用着。”
“乌拉那拉家？”康熙若有所思，“朕记得，费扬古是个仔细人，爱搜集些古方。”
“是。”胤禛道，“福晋说，那些方子都是她阿玛早年搜集的。”
康熙嗯了声，没再追问，又说了几句户部的事，便让胤禛退下了，从乾清宫出来，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刺眼，胤禛走得很慢，皇阿玛起疑了，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那句太医院那些人知道么，已经透出了不信任。
回到府里时，清仪还在等他。“皇上说什么了？”
“问了我用的方子，我推到了岳父身上。”
“皇上信了？”
“信不信的，面上是过去了。”胤禛在炕沿坐下，“只是往后，怕是要更小心了。”
清仪给他倒了杯热茶：“皇上起疑也是常理，龙气灵力交融，本就会改变命数，你身上的变化，瞒不过明眼人。”
“那怎么办？”
“顺其自然。”清仪语气平静，“只要咱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皇上就算疑心，也抓不到把柄。”
胤禛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心里那点焦躁忽然就平了，也是，有她在，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而此时，乾清宫的暖阁里，康熙正对着另一份密奏出神，那是钦天监监正刚递上来的，墨迹还没干透。
“陛下，四爷府上青华之气日益炽盛，已与紫微帝星交相辉映，此本祥瑞之兆，然物极必反，过盛则恐引邪祟窥伺，臣夜观天象，近日京城似有不明妖气汇聚之象，虽微弱，却需警惕。”
康熙盯着那几行字，久久不语。
窗外月色清冷，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神色，老四啊老四，你这府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