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防御工事弄得七七八八了,那厚实得跟老熊后背似的围墙立起来大半拉,像条灰扑扑的巨蟒,初步把部落盘在了怀里。烈那家伙鼓捣的陷阱区也基本齐活了,部落里头那股子安全感,是蹭蹭往上涨。
天儿也到了最拔犟眼子的时候,那叫一个冷!哈口气儿都能冻成冰溜子,连寂他们那帮皮糙肉厚的熊族爷们儿,在外头待时辰长了,也得麻溜儿跑回来烤烤火,暖和暖和手脚。
这天后半晌,大伙儿都挤在那间最大的公共屋子里(兼食堂),围着滚烫的火炕吃饭。外头北风嗷嗷的,屋里却暖烘得让人直想打盹儿。炭火上的大陶罐里炖着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烈一边啃着烤得焦香的土蛋,一边又惦记起前茬儿:“诺,你上回说的那个‘年’,到底啥前儿过啊?有啥乐子没?”
徐诺正小口喝着热汤,一听这话,动作顿了一下。年?
她抬起眼,眼神儿好像穿透了那跳跃的火苗子,瞅见了另一个地界。
贴对子、放炮仗、包饺子、看晚会、一大家子人围一块儿守岁……那些个热闹又窝心的场面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带起一阵尖锐又短促的酸巴溜儿的感觉。
她来这疙瘩多久了?春、夏、秋……她连今儿个是几月几号都不知道,这兽世有没有年月日都两说。
那点子恍惚和失落,就跟小石子掉进水缸里似的,在她眼底漾开一圈几乎看不着的小波纹,可立马就被她那强大的心气儿给压下去了。
“咋的?等着管俺要压岁钱呐?”她故意扯着大碴子味儿逗烈,把那一闪而过的想家心思囫囵个儿藏了起来,脸上又挂起了那爽利亮的笑模样,“咱们这儿也没个黄历,谁知道来了多少日月了?反正啊,俺觉着眼下就挺好!”
她“噌”地站起来,拍了拍巴掌,把大伙儿的眼神都招呼过来:“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们!都听俺说一嗓子!”
所有人都瞅向她。
“眼巴前儿这护家的工事快收尾了,咱部落也越来越红火,这大冷天的,活儿也干得差不离了!俺宣布——”她拔高了嗓门,带着一股子不由分说的欢喜劲儿,“咱就定三天后,过年!”
“过年?”
“年是个啥玩意儿?”
族人们交头接耳,又好奇又期待。
“年,就是俺们那旮沓最热闹、最得劲儿的节!意思就是把旧的送走,把新的迎来!”
徐诺大声白话着,“到那天,不用干活!咱可劲儿造好吃的,喝好喝的,庆贺咱都活得好好的,庆贺咱部落越来越旺兴,庆贺咱成了一家人!”
“不用干活?”
“可劲儿造好吃的?”
这几个词儿像火星子掉进了干草堆,立马把大伙儿的热情点着了!尤其是那帮半大崽子和刚从伤病里缓过劲儿的熊族,眼珠子都锃亮。
“对喽!所以接下来两天,咱得支棱起来,准备起来!”徐诺开始分派活儿
“雷,狩猎队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整点鲜亮猎物回来,哪怕是雪地里蹦跶的傻兔子也行,给咱的伙食提提味儿!”
“烈,带你的人去整点干净的雪回来,化开了存上,到那天咱得多烧热水,管够!”
“姐们儿们,咱把存着的最好的肉干、鱼干都抖搂出来,还有那些甜滋滋的根块(她之前找着的类似地瓜的玩意儿),都拾掇利索!”
“老叔老婶儿,带着手脚麻利的小崽子,把咱这大屋子好好归置归置,收拾得溜光水滑,亮亮堂堂的!”
“寂,”她看向那个闷头不吱声的高大熊族,“你们熊族力气大,帮把手,把咱存着的那个顶大的陶缸搬出来,里外涮洗干净,到时候咱炖它一锅顶顶实惠的肉汤!”
她这指令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带着一股子鼓动人心的热乎劲儿。没人去琢磨“年”到底该是哪一天,既然智者(徐诺)说三天后是年,那三天后就是年!
她说要庆贺,那就必须撒开了欢儿地庆贺!
接下来的两天,部落里那叫一个忙活,充满了过节前特有的那股子喜悦和期待。连最累人的砍树活儿都暂时停了,所有人都扑在了“过年”的准备上。
雷带的狩猎队走了狗屎运,居然逮着一头在雪地里犯迷糊的巨角鹿,好家伙,可把大伙儿激动坏了。
烈领人堆起了好几个老大老高的雪堆,化出来的雪水把能找着的家伙什儿都装得满满登登。
娘子军们仔细细地清点着吃食储备,脸上带着平时舍不得的敞亮笑容。
老辈人指挥着小崽子们把公共大屋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连墙上的烟灰都刮下去不少。
寂和他那帮族人,则小心翼翼地把那半人高的大陶缸请出来,用雪和清水反反复复地擦,涮得都能照出人影儿了。
徐诺瞅着这一切,心里头那点因为不知今夕何夕冒出的小惆怅,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没黄历又能咋的?日子是自个儿过出来的!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在这疙瘩,和这些可心的人儿,捣鼓出属于他们自个儿的、崭新的讲究和念想!
三天工夫,一眨眼就蹽没影儿了。
到了这一天,连北风好像都懂事儿了,小了不少。一大清早,徐诺就挨家挨户地串门子“拜早年”,她那带着苞米碴子味儿的吉利话,把族人们都逗得见牙不见眼。
公共大屋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顶大的陶缸里炖着满满登登的鹿肉和根块,那霸道的香气,勾得人哈喇子都快管不住了。旁边还支着烤架,上头串着肥嘟嘟的鱼和肉块,几个自愿搭把手的兽人不停地翻烤着,滋啦滋啦直冒油。
没鞭炮?不怕!有那年轻力壮的兽人变成狼形、豹形,在空场子上撒欢尥蹶子,互相追着撵着,吼声震天响,就当是助兴了!
没对子?不碍事!徐诺就用烧黑了的木炭棍儿,在几块光溜的木板上画了简单的福字和寓意好的画儿(比如老多老多的鱼和圆鼓鼓的土蛋),挂在了门口。
没饺子?也行!她指挥着娘们儿们,用磨碎的谷物掺和上肉糜,团出了类似肉丸子的玩意儿,下到翻滚的汤锅里,嘿,别说,味儿还挺独特!
等到天擦黑,所有人都聚到了大屋里,眼前摆着盛满了肉汤和吃食的木碗、石碗。火光跳动着,映着一张张心满意足、笑呵呵的脸。
徐诺站在当间儿,端起一碗用热水沏开的、带着淡淡清香味儿的草叶子“茶”(她找着的类似薄荷的玩意儿)。
“老铁们!家人们!”她声音亮堂得像铃铛,“旧的一年,甭管它是个啥奶奶样儿,都翻篇儿了!新的一年,打今儿个开始!愿咱的部落,粮食堆成山,个个身体壮如牛,崽子噌噌长,日子一天更比一天红火!走一个!”
“走一个!”
“为了部落!”
“为了新年!”
欢呼声差点把房盖儿给掀喽!大伙儿可劲儿造,可劲儿喝,可劲儿笑。烈甚至拽着徐诺,在空地上扭搭起来,那舞姿是没啥章法,可那股子欢实劲儿,引来叫好声一片。
寂坐在旮旯,他眼前的吃食比别人都多,是徐诺悄摸给他留的、烤得最到火候的一块鹿腿肉。他小口抿着热汤,深褐色的眼珠子在跳跃的火光下,软和和地跟着那个欢实的身影转。
他看着她跟烈蹦跶,看着她跟雷碰碗,看着她跟小崽子们说笑……脸上那道疤瘌,好像也跟着柔和了不少。
他低下头,瞅着碗里徐诺偷偷塞给他的、几个她亲手团的、格外圆乎的肉丸子,嘴角几看不见地往上牵拉了一下。
这个由她拍板定下的、冷不丁冒出来的“年”,没啥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却装满了新盼头和家的暖乎气儿。
它像一束光,“唰”地点亮了兽世这冻死人的深冬,也牢牢实实地刻进了每个部落成员的心坎里。
此心安处便是家。徐诺瞅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把最后那点想家的心思囫囵个儿撇到脑后,彻彻底底地融进了这片由她亲手搅和起来的热闹与温暖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