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林默的手机在掌心震得发麻。
他盯着屏幕上弹出的推送——惊!
抗美援朝史料现记录,博物馆修复师被指恶意抹黑,配图正是昨晚那个黑影拍下的战地记录复印件。
照片里陈建国三个字被红框圈起,旁边配文:当年的英雄连竟出逃兵?
所谓信仰不过是后人粉饰的谎言?
展馆的空调嗡鸣突然变得刺耳。
林默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三秒,最终点进评论区。
文物修复师懂什么?这是在毁我们的精神脊梁!
历史就该有真相,英雄也有七情六欲怎么了?
听说这林默爷爷是长津湖老兵,不会是家丑外扬吧?
最后一条评论像根细针扎进他的指甲缝。
怀表在口袋里发烫,烫得他想起昨晚陈建国在雪地里红着眼眶喊我不是逃兵的模样。
手机又震了。
是苏晚的视频通话。
她的发梢沾着雨珠,背景是电视台走廊的应急灯:老林,文化局刚给我打了电话,说有人实名举报咱们的纪录片内容失实。
现在热搜第三,你团队里是不是...
林默打断她:半小时后,所有人到展馆会议室。
凌晨两点的会议室,投影仪的冷光照在七张紧绷的脸上。
李红梅的保温杯没拧紧,褐色茶渍在桌布上洇出个小太阳;赵晓菲的运动鞋尖蹭着椅腿,每蹭一下就发出吱呀声;刘子阳捏着录音笔,金属外壳被他攥得发亮。
战地记录的复印件,只有我们团队接触过。林默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屏幕里的热搜还在跳动,谁泄露的?
空气像被冻住了。
赵晓菲突然站起,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鼻尖泛红,睫毛上挂着水光:是我...我昨天午休时给高中同学看了。
她在做历史类自媒体,我想着...想着让更多人看到真实的历史,不是课本上干巴巴的字...
你知道这记录里的还没定论吗?李红梅的声音发颤,你知道现在网上怎么骂林老师吗?
给英雄泼脏水数典忘祖
可历史本来就该有血有肉啊!赵晓菲的眼泪掉在桌布上,晕开个更深的茶渍,我爷爷是铁道兵,他总说当年有人饿到啃皮带,有人害怕得尿裤子,但他们还是扛起了炸药包。
真实的人难道不配被记住吗?
林默看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用投影仪看到冰雕连时,也是这样带着滚烫的眼泪,觉得这些人不该只是展柜里的破棉鞋和冻硬的炒面。
他伸手按住赵晓菲发抖的手背:我不怪你。
但下次...先问我。
会议室的挂钟敲了两下。
刘子阳突然翻起背包,掏出个皱巴巴的牛皮纸袋:我查了陈建国的档案。
他所在连队的政委周树森有本日记,1951年2月17日那页写着——今天审判陈建国。
他承认自己擅自离队三小时,但坚称是去给重伤员找药品。
我们翻遍了他说的山沟,只找到半瓶青霉素。
所以他还是逃兵?李红梅轻声问。
后面还有。刘子阳抽出张泛黄的纸,周政委写:他跪在雪地里哭,说他娘在山东,说他媳妇刚怀孕。
我们骂他懦弱,可骂完才发现,我们谁没在夜里偷偷抹过眼泪?
我们审判他时,也在审判自己——如果是我们,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林默的手指抚过纸页上的字迹,墨迹在岁月里晕成浅灰,像极了长津湖的天空。
他想起投影里陈建国举起枪时,袖口露出的红布——那是他媳妇缝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的。
手机再次震动。
是文化局王处长的短信:林老师,上午十点来局里,关于纪录片的事需要当面沟通。
要删吗?苏晚突然开口。
她的手指在桌下勾住林默的小指,像当年在雪地里他冻僵时,她硬把暖手宝塞给他那样,删了那个片段,舆论就散了。
你爷爷的勋章还在展柜里,没人会怪你。
林默望着窗外。
天快亮了,晨雾里的东方明珠塔像根插在云里的银簪。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怀表说的话:小默,爷爷没给你留钱,就留块破表。
可表里面的东西...比金子重。
他转身走向展馆。
特展区的灯全亮着,信仰之镜展柜泛着温润的光。
镜面上倒映着他的影子,和记忆里雪地里的陈建国重叠——同样颤抖的手,同样发红的眼,同样在恐惧中燃烧的火。
怀表被他握在掌心,热度透过皮肤渗进血管。
他摸出手机,打开剪辑软件。
光标停在陈建国片段的删除键上,悬了三秒,最终向右滑到。
旁白音轨里,他的声音有些哑:信仰不是没有裂缝,而是有人愿意站在裂缝里,把光传下去。
剪辑完成时,晨光照亮了展柜里的炒面。
那粒冻硬的小麦在光里泛着金,像极了当年战士们眼里的希望。
林老师!李红梅的声音从门口撞进来。
她的手机滑落在地,屏幕亮着,显示着未接来电——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总队。
他们说...要查我们的拍摄许可。她的嘴唇发白,可能...要停拍。
林默弯腰捡起手机,屏幕上的未读消息还在跳动。
他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忽然笑了。
那笑里有释然,有坚定,像极了陈建国举枪冲向敌群时,雪地里突然裂开的一道光。
窗外,第一班地铁的轰鸣穿透晨雾。
他知道,有些故事,该有人站出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