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剪辑室还亮着灯,苏晚的鼠标悬在键上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李红梅凑在她肩头,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倒计时——《裂缝与光芒》的上线时间定在五点零八分,取裂缝中透出光芒的谐音。
晚姐,李红梅突然吸了吸鼻子,你闻见没?
隔壁便利店的豆浆味。
苏晚手指顿了顿,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指针指向五点零七分,窗外的天际线刚泛起鱼肚白。
她想起三天前在军博档案馆,老管理员从恒温柜里捧出周明远的审讯记录时,牛皮纸封皮上也沾着类似的豆香——那是当年战士们用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和老乡换的热豆浆,记录里还夹着半片干枯的黄豆。
五、四、三......李红梅数到时,苏晚按下了鼠标左键。
剪辑软件弹出发布成功的提示框,与此同时,苏晚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她划开微信,工作群里瞬间被消息刷屏:
播放量破十万了!
弹幕炸了,全是、原来英雄也会害怕
快看第二条热评——我爷爷说,他们不是不怕,是怕得厉害还往前冲,这才叫英雄
林默是在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室收到通知的。
他正用软毛刷清理一件志愿军棉背心的破洞,手机屏幕亮起苏晚的视频邀请。
接通的瞬间,李红梅的脸几乎贴到镜头上:林老师!
你快看b站实时热度榜!
镜头转向电脑屏幕,信仰的裂缝五个字正挂在热搜榜首。
林默凑近屏幕,第一条高赞评论让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小时候总觉得英雄是不会哭的,原来他们也会躲在战壕里抹眼泪,会把家书贴在胸口睡觉。
可就是这些会害怕的人,替我们挡住了所有恐惧。
窗外传来快递员的吆喝声,林默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
他起身走向抗美援朝展区,玻璃柜里的军号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手机又震了,是刘子阳的语音:林哥,准备好了。
下午三点,刘子阳的个人账号准时发出长文。
配图是张远航所谓关键证据的对比图——左边是他发布的逃兵审讯记录复印件,右边是军博档案馆提供的原件扫描件。
最下方附着一张泛黄的信纸,边角还留着焦痕:1951年3月12日,三连周明远。
昨夜又梦到娘煮的红薯粥,想逃。
但今早看见小孙替伤员吸痰,他才十六岁,我比他大五岁......
张远航伪造的记录里删了后半段。刘子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林默能听见键盘敲击声,原件最后写着:我退过一步,但不能再退第二步。
这是周明远牺牲前三天写的战地日记。
网络几乎在瞬间沸腾。
有人翻出张远航过往的,发现多篇论文存在断章取义;有人联系到他父亲是当年的战地记者,却始终没找到任何被掩盖的真相的采访记录。
傍晚时分,张远航的账号简介变成该用户已注销,只在注销前留下一条动态:你们以为看到的就是全部?
林默把手机收进兜里时,天边正浮着火烧云。
他走进接待室,桌上摆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包,是上午快递送来的——逃兵周明远的后人委托律师转交的。
推门进来的是个穿藏青西装的中年女人,眼尾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看见蓝布包的瞬间,膝盖一弯就要下跪,林默赶紧扶住:周女士,您这是做什么?
我爷爷临终前说,女人掏出手帕擦眼睛,他说当年在审讯室,那个姓周的兵哭着说我错了,后来却抱着炸药包冲去了敌营。
我爸找了四十年,就想知道他叫什么,过得好不好......她打开蓝布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军装,现在我们知道了,他叫周明远,爱吃红薯粥,会想家,会害怕,但他是英雄。
林默摸着军装领口的补丁,指尖触到一线凸起的针脚——和他在投影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那天雪地里,周明远蹲在战壕边补衣服,战友笑他比大姑娘还细致,他红着脸说:等打完仗,要穿干净衣裳回家见娘。
夜晚的博物馆格外安静。
林默站在抗美援朝展区中央,头顶的射灯依次亮起,照在那些褪色的旗帜上。
松骨峰的硝烟、长津湖的雪、上甘岭的炮火,都被封存在玻璃柜里,却在此刻活了过来。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光痕突然流转起来。
先是一只沾着雪的手,然后是冻得发红的脸,接着是整排冰雕般的战士——他们在光影中缓缓直起腰,残缺的军礼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仪式都庄重。
你们的信仰,活下来了。林默轻声说,喉咙发紧。
他想起下午周女士离开时说的话:我儿子学校明天要组织看纪录片,他说要带红领巾去。想起评论区里有个初中生写:原来英雄和我们一样,但他们做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怀表的光渐渐暗下去,林默却看见展馆角落的资料架上,一本落灰的厚册微微翻动。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封皮上,他眯眼辨认——《上海市民政局抗美援朝烈士遗属登记表(1953)》。
他走过去轻轻拂去灰尘,封脊处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边,像是有人匆忙夹进去的信。
明天再整理吧。林默笑着合上厚册,转身走向出口。
玻璃门倒映出他的影子,和窗外的月光叠在一起。
他摸出手机,苏晚的消息弹出来:明天去中学做分享会,校长说学生们举着自制的冰雕连卡片等你。
林默望着手机屏幕上的笑脸,又抬头看向展馆里的军号。
号身上的血渍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像极了当年松骨峰的朝阳。
他轻轻碰了碰怀表,表盖内侧的光痕再次亮起。
这一次,他仿佛听见无数年轻的声音,穿过七十年的风雪,在他耳边说:接着讲,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