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山间草木疯长,晨露还凝在松针上,樵夫陈虎已扛着劈斧上了山。他年方三十,脊背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总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郁——这份沉郁,皆因家中年过五旬的老母亲。
十年前,母亲的眼疾突然加重,没过多久便彻底失了光明,从此昼夜于她皆是一片漆黑。陈虎原是个手巧的木工,城里的木铺老板早早就递了橄榄枝,说凭他的手艺,每月能挣出在山里砍柴三倍的工钱。可他望着母亲摸索着擦拭桌椅的模样,终究是把进城的行囊又收了回去。在他心里,再多的银钱,也抵不上母亲唤他时,能立刻握着她的手回应。
这日他循着往年的砍柴路往上走,刚绕过一道山梁,忽然瞥见前方山谷里漾着一片粉白——竟是一片野生桃花林。簇簇桃花开得肆意,风一吹,花瓣便像雪似的簌簌落下,将青石板路铺得软软的。陈虎看得怔了怔,鬼使神差地扛着劈斧朝花海走去。
穿过层层桃枝,鼻尖还萦绕着清甜的花香时,一座别致的茅屋忽然撞入眼帘。茅草铺就的屋顶上,正飘着一缕袅袅炊烟,在晨光里散成淡淡的雾,瞧着竟有些仙气。陈虎心里犯了嘀咕,这深山里从没来过人家,怎么突然多了户住处?
他放轻脚步,大着胆子往茅屋挪去。刚走到墙角,就听见屋里传来两道声音——男声温润如玉,女声清灵如泉,正一唱一和地讲着些他听不懂的道理。时而说“天地与我并生”,时而谈“万物与我为一”,那些字句像带着魔力,明明晦涩,却让陈虎忘了肩上的劈斧有多沉,忘了一会儿还得赶在日头烈前砍够一担柴。他就那样靠着冰冷的土墙,屏着呼吸听了许久,连山间的鸟鸣、风吹树叶的声响都渐渐听不见了,眼里心里,只剩那屋里缓缓流淌的话语,不知不觉便入了迷。陈虎隐在桃花林的虬枝后,屏息听着林中二人交谈。起初还是玄妙精深的道法,不多时话题便转至医理,那些关于经络运行、病症根源的论述,竟与他这些年带着母亲四处求医时,所见郎中们含糊其辞的说辞截然不同——寻常医者只知就症施药,可这二人却能道清病症背后的肌理要害,听得他心头剧震。
他攥紧了袖中母亲复诊的药方,心下疑窦丛生:寻常方士哪有这般见识?莫不是真如乡野传说里讲的那样,是云游的仙人降临,才懂这些凡人难及的仙术医理?想到母亲日渐浑浊的双眼,以及无数郎中摇头叹息的模样,一个念头骤然在他心底定了下来: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向这二位求一副药方,救救母亲的眼疾。
林间的对话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日头西斜,透过花瓣的光斑渐渐拉长,那二人的交谈才终于停下。先是一道白影轻盈地掠出,陈虎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女子身着素白长裙,裙摆拂过满地落英时竟不沾半分尘埃,身姿翩跹得像风拂柳絮,在桃枝间飘转来去,活脱脱一副仙女模样。
紧接着,又有一位青年紧随其后追出,衣袂翻飞间带着几分洒脱,二人一边在林中轻盈飞掠,一边又说起话来——而这次,他们谈论的竟正是治疗眼疾的法子,还提到了一个陈虎从未听过的词:“手术”。
他屏住呼吸,耳朵恨不能再伸长些,只听二人细细说着“手术”如何剖开病灶、如何根除眼疾,听得他脑子发懵,一时竟忘了呼吸。转念一想,他又心头一紧:莫非这二位早就察觉了自己的存在,才特意说起眼疾的治法?
正思忖间,那仙女的声音再次传来,清清脆脆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如今天下医者,大多只敢用针灸、草药治病,鲜少有人敢动刀。可有些病症,针灸疏通不了,草药调理不好,偏偏只能靠动刀才能根治。”
“我倒听说,前阵子你为陈皇后做了‘剖宫产’,才保住了她们母女二人的性命?”青年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几分好奇。
仙女闻言,轻轻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可不是嘛。陈皇后遭奸人暗算,孕期里只知进补却极少活动,腹中胎儿长得过大,临盆时难产,险些一尸两命。若不是她对我全然信任,肯让我放手施为,怕是真的过不了那鬼门关。”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笑意:“你猜怎么着?我当时剖开腹部取出她儿子时,那孩子竟足足有九斤重!寻常产妇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九斤重?”陈虎在树后听得浑身一震,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连呼吸都忘了——他活了这么大,从未听过有人能剖开肚子取孩子,更没听过孩子能有九斤重!这二位,怕真的是神仙无疑了!
陈虎见那道白影与青影朝着自己这边飞掠而来,心一横,也顾不上藏身的窘迫,当即从桃树后踉跄冲出,“噗通”一声跪倒在满地桃花瓣上。他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却浑然不觉疼,只一个劲地朝着二人叩首,额头撞得地面“咚咚”响,连声音都因急切而带着颤音:“二位仙师留步!求二位仙师发发慈悲,为小人的母亲瞧瞧病吧!”
他抬起头时,额间已沾了些泥土与花瓣,眼里满是恳求,又重重磕了个头,嗓门提得更高,生怕对方听不清:“老母眼疾多年,看遍了天下郎中都不见好。若是二位仙师能治好她的眼疾,小人愿给二位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已在他面前稳稳落下,衣袂轻晃间,连周遭的桃花都似被震得轻轻颤动。二人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并无半分被打扰的不悦。
随即,那仙女先开了口,声音清润柔和,像山涧清泉流过石涧,又似林间鸟鸣悦耳动听,让人听着便觉心头安宁:“你先起来吧。其实我们并非世间专行诊病的郎中,只是略懂些医理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虎满是急切与期盼的脸上,语气软了几分:“不过看你一片孝心,倒也难得。你若信得过我们,便将你母亲带来此处,我们替她看看。只是事先说定,若是真的治不好,你也不能怪罪我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