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凡纳西郊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橡树林里的枝叶挂着晶莹的露珠，一脚踏上去，裤脚瞬间就被打湿。灰石驿站就藏在树林深处，斑驳的砖墙爬满藤蔓，屋顶破了几个大洞，阳光透过洞口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亮驿站里的昏暗。
清晨五点，艾伦已经站在驿站中央，深褐色的平民外套罩住了他平时穿的西装，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腕。他刚用一块破布擦干净中央的木桌，桌上摆着两盏煤油灯——这是和北方军约定的信号：灯亮表示安全，灯灭意味着有危险，必须立刻撤离。墙角的干草堆里，乔带着三名护卫队员藏在里面，手里的猎枪上了膛，枪口对着驿站的前后门，呼吸压得极低，只有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莉莉安则在驿站后方的山坡上，手里举着一架黄铜望远镜，镜头对准远处的道路。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束在脑后，只要看到南方军巡逻队的影子，就会吹起三声短促的哨声——这是“危险撤离”的信号。
“时间快到了。”艾伦看了眼怀表，指针刚指向五点十五分，驿站外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袖口别着一枚不起眼的铜制徽章——那是莉莉安提前确认过的北方军情报部门标识。男人身后跟着两名护卫，身材壮硕，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扫过驿站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墙角的干草堆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却没有点破。
“埃弗里先生？”男人走到桌前坐下，声音冷淡，没有多余的寒暄，“我是北方军情报官威尔逊。你应该清楚，在南方联盟军的地盘上，私下联络北方军，是什么罪名。”
艾伦没有慌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锡制咖啡壶，倒了两杯冷咖啡，推了一杯到威尔逊面前：“威尔逊先生，我想你不会来这里跟我讨论‘罪名’。我有你们需要的东西，你有我需要的保障——我们谈的是一笔双赢的交易。”
威尔逊端起咖啡，却没有喝，目光落在艾伦的公文包上：“南方的模块化防御工事，是你设计的吧？现在又来找北方军，你到底想站在哪一边？”
“我站在能让埃弗里家族活下去的一边。”艾伦靠在椅背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战争总会结束，无论是南方胜利，还是北方获胜，我的家族都需要能继续立足的资本。而你们，需要能拯救士兵生命的医疗技术——这就是我们坐在这里的原因。”
威尔逊的眼神缓和了些，点了点头：“说说你的‘技术’吧。如果只是普通的医疗帐篷，我们不需要冒险来这里。”
艾伦打开公文包，依次拿出三样东西，摆在桌上：
第一样是一张展开的设计图，纸张用防水油布包着，上面清晰地画着模块化医疗帐篷的三大单元——诊疗单元、隔离单元、储物单元，每个单元的结构、尺寸、功能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旁边用红笔写着核心数据：“8小时搭建50人医疗站，成本400美元，伤员感染率降低50%”。
第二样是一个迷你样品模型，用轻质松木和帆布制作，比例1:10，巴掌大小却五脏俱全。艾伦拿起模型，手指扣住卡扣轻轻一按，“咔嗒”一声，一个隔离单元就快速展开，他指着模型上的通风口：“这个隔离单元带独立通风系统，中间夹着木炭过滤层，能有效隔绝伤寒、痢疾这些战场传染病——我知道北方军前线的传染病伤员占比超过30%，死亡率高达28%。”
他又演示了单元的拼接和折叠，10秒内就将隔离单元折成一个小方块：“每个单元都能折叠，一辆马车能装10个单元，也就是一整套医疗站，运输损耗率低于5%，完全能跟上你们的机动性需求。”
第三样是一份物资清单，上面列着“首批可供应10套医疗单元（含50个诊疗单元、30个隔离单元、20个储物单元），配套消毒酒精100瓶，15天内交货”，下方还标注着“运输通过中立商人渠道，从查尔斯顿港口转运，不会被南方军察觉”。
威尔逊的目光从设计图移到模型上，手指轻轻抚摸着模型的卡扣，眼神里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他拿起设计图，反复翻看“感染率降低50%”的标注，指尖在上面划了又划——这正是北方军总部近期最头疼的问题，前线因传染病死亡的士兵，已经超过了战场直接伤亡。
“这套设计……比我们现有的帆布帐篷强太多了。”威尔逊放下设计图，语气终于有了松动，“前线的医护人员要是看到这个，肯定会疯抢。但你想要什么？南方联盟军给你的待遇，北方军未必能加倍。”
“我不要加倍的待遇，只要两项战后保障。”艾伦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坚定却留有余地，“第一，无论战争结局如何，北方军不得追究埃弗里家族‘曾为南方提供防御工事’的责任，包括我本人、家族成员、工坊工人，都要确保人身安全；第二，战争结束后，埃弗里家族的模块化技术——包括防御和医疗，能优先进入北方市场，享受和北方本土企业同等的准入待遇，不能有任何歧视性政策。”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不是特殊待遇，只是公平。我为南方建防御工事，是为了在乱世中生存；现在给北方提供医疗技术，是为了拯救更多生命。对你们来说，这只是战后的一纸政策；对我来说，却是家族存续的根基。”
威尔逊的手指开始敲击桌面，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条件需要上报华盛顿总部，我没有权力当场答应。最快3天，3天后的同一时间，我会给你答复。”
他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严厉，眼神里带着警告：“但我必须提醒你，这笔交易的风险远超你的想象。一旦被南方联盟军发现，你会被冠以‘通敌’的死罪，不仅是你，你的家族、你的工人，甚至所有跟你合作的商人，都会被牵连。汉考克少将本就对你心存忌惮，要是抓住这个把柄，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和你的家族彻底毁掉。”
威尔逊从怀里掏出一枚银色的铁质徽章，放在桌上，徽章上刻着细小的北方军徽：“这是临时联络徽章，3天后你带着它来这里。如果我来了，徽章还是银色，说明总部同意；如果我没来，或者徽章变成红色，就意味着交易暴露，你必须立刻带着家人离开萨凡纳——北方军会在查尔斯顿的码头安排人接应你，这是你唯一的退路。”
他盯着艾伦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艾伦拿起银色徽章，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冰凉，他将徽章放进内兜，贴在胸口的位置，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我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乱世之中，风险和回报本就是一体两面——没有冒险，就没有家族的未来。”
威尔逊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这三天里，你要像往常一样推进南方的医疗工事项目，不要和任何可疑人员接触，更不要透露我们今天的会面。我们的联络只能通过这个驿站和徽章，不能用书信、电报，甚至不能让你的人跟我的人有任何接触——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我们都死在这里。”
“我明白。”艾伦将设计图和物资清单的副本留给威尔逊，“样品模型我会通过中立商人转交，供总部评估。如果总部同意，15天内，首批医疗单元就能通过查尔斯顿运到北方军驻地。”
威尔逊收起副本，站起身：“我会以‘紧急医疗物资需求’为由，加急上报总部，重点强调这套技术对降低死亡率、提升士气的作用。3天后见。”
两人同时熄灭了桌上的煤油灯——这是约定好的“会面结束，安全撤离”的信号。威尔逊带着护卫从后门离开，艾伦则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才对干草堆里的乔打了个手势，一行人从正门悄悄撤离，沿着橡树林的小路，朝着萨凡纳的方向走去。
途中，莉莉安从山坡上下来，低声汇报：“刚才有两队南方军巡逻队从远处经过，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
艾伦点点头，加快了脚步：“回去后，立刻烧毁所有关于今天会面的记录，包括路线图、对话草稿，徽章藏在壁炉的砖块夹层里，除了我们三个，任何人都不能知道这件事。”
回到临时办公点时，天刚蒙蒙亮。艾伦第一时间烧毁了所有临时记录，火焰将纸张烧成灰烬，他用木棍搅了搅，确保没有任何残留。莉莉安则解散了外围的情报队员，下令“任何人不得提及今早的行动，违者立刻开除，永不录用”；乔也叮嘱护卫队，对外只说“少爷清晨去郊外考察医疗工事的选址，遇到了几波巡逻队，绕路回来了”。
刚处理完，老约翰就抱着一个优化后的医疗单元模型，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少爷！我把隔离单元的通风口加了双层过滤层，用纱布和木炭叠在一起，过滤效果更好了！你看……”
艾伦接过模型，目光落在过滤层上，心里却咯噔一下——这个设计是为了适配北方军的需求，现在还不能暴露。他不动声色地将模型放在桌上，淡淡道：“过滤层暂时先不要对外展示，等南方军的医疗军需官确认了基本方案，再慢慢优化。”
老约翰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艾伦看着老约翰离开的背影，心里清楚，这三天的等待，将会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天。他不仅要瞒着南方军，还要应对汉考克可能的监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汉考克，正坐在指挥部里，听着戴维斯的汇报。
“将军，埃弗里今早去了西郊，就是靠近北方军巡逻范围的那片橡树林，待了快一个小时才回来，形迹很可疑。”戴维斯站在桌前，语气带着谄媚，“要不要我再派些人盯着他？说不定能抓住他的把柄。”
汉考克皱着眉，手指敲击着桌面：“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他现在还在推进医疗工事项目，对军方还有用。要是真抓住他的把柄，也要等医疗工事完工再说——不能耽误了前线的需求。”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亨利也去打探一下，看看他最近有没有跟中立商人、医院的人接触频繁，尤其是跟北方军有关的人。我总觉得，这小子没那么安分。”
戴维斯应声退下，汉考克看着窗外的萨凡纳城区，眼神阴鸷——他早就看艾伦不顺眼，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要是能抓住艾伦“通敌”的证据，不仅能毁掉这个竞争对手，还能吞下他的模块化技术，甚至从亨利那里拿到更多的“分红”。
而此时的艾伦，正坐在壁炉旁，手指摩挲着砖块夹层里的银色徽章。徽章的金属凉意透过布料传来，提醒着他这场交易的风险。他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北方军同意条件，就按计划交货，同时开始将部分现金和重要设计图转移到中立商人那里，为战后进入北方市场铺路；如果交易暴露，就带着莉莉安、乔、老约翰和家人，通过查尔斯顿的码头撤离，北方军的接应是他最后的退路。
夜晚的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郊外的寒意。艾伦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心里清楚：这三天的等待，不仅决定着模块化医疗技术能否打开北方市场，更决定着埃弗里家族能否在战争结束后，真正实现“跨越阵营、中立立足”的目标。
他没有退路，只能冷静地等待，等待三天后那个决定命运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