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未像今天这样，既过得飞快，又拖沓得令人心焦。
陈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前摊开着数学练习册，笔尖却久久未曾移动。窗外的光线由明亮转为昏黄，最后被浓郁的墨蓝色取代。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却无法照亮他心中那片悬而未决的焦灼。
五张薄薄的彩票，此刻仿佛重若千钧，藏匿在词典的内页里，也藏匿在他翻腾的心海深处。它们不再是普通的纸片，而是通往崭新未来的五把钥匙，正等待着命运在今晚，给出最终的认证。
“小墨，吃饭了！”母亲周红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陈墨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来了，妈。”他应了一声，合上根本没看进去几个字的练习册，起身走出房间。
晚饭的气氛一如往常。父亲陈建国显得有些疲惫，沉默地扒着饭，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愁容，似乎还在为厂里传闻的裁员消息烦心。妹妹陈欣雨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母亲则不停地给陈墨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最近学习累，看你都瘦了。”
陈墨食不知味地咀嚼着，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聚焦在了客厅墙角那座老旧挂钟的指针上。那“滴答、滴答”的声响，在安静的饭桌上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哥，你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啊？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陈欣雨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
陈墨心里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在想一道数学题，有点难。”
母亲周红玉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心疼：“哎呀，学习也别太拼了，要注意劳逸结合。压力别太大了，尽力就好。”她显然将陈墨的心不在焉理解成了高考前的焦虑。
父亲也抬起头，看了陈墨一眼，闷声道：“嗯，你妈说得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家人的关心如同温暖的潮水，却让陈墨心中更加五味杂陈。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正在为前途奋力拼搏的儿子，此刻内心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惊涛骇浪。他多么想立刻告诉他们，所有的困窘和压力很快都将成为过去，但他不能。他必须独自承受这份开奖前的煎熬，必须将所有的激动和不安死死压在心底。
这顿饭，吃得他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结束，陈墨几乎是抢着帮忙收拾了碗筷，然后便以“回去继续思考那道难题”为由，迅速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能允许自己稍微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仿佛要挣脱束缚蹦出来。他摊开手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掌心一片湿冷，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走到书桌前，却没有勇气立刻去触碰那本词典。只是怔怔地看着它，仿佛那里面封印着一头即将出笼的巨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晚上九点——“快乐123”当天最后一期开奖的时间。
他坐到床上，拿起一本英语单词书，试图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但那些字母扭曲着，根本无法进入大脑。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客厅里电视机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父母正在看一部家庭伦理剧，偶尔传来几句对话和背景音乐。这一切日常的、温馨的声音，与他内心火山喷发前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终于，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八点五十八分。
陈墨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放下根本看不进去的书，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无意识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野兽。手指冰凉，指尖因为用力握拳而微微发白。
两分钟，一百二十秒，从未如此漫长。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能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念头——如果中了呢？如果没中呢？如果号码记错了呢？如果投注站打错票了呢？每一种可能都带来极致的希望或毁灭性的打击，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客厅里，电视剧似乎进入了广告时间。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字正腔圆的男声从电视里传来，似乎是在播报晚间新闻简讯之前的公益广告或者节目预告……紧接着，一个更加快速、带着职业化热情的女声响起：
“下面插播中国福利彩票‘快乐123’玩法，第2010xxxx期开奖公告……”
来了！
陈墨猛地停下脚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那双耳朵上，心脏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窗外远处的车流声，邻居家隐约的电视声，甚至窗外细微的风声，全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客厅电视机里传出的、那个决定命运的声音。
“本期开奖号码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个短暂的停顿，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陈墨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手心湿滑冰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印痕。
“百位数字是——”
“5！”
女声清晰地报出第一个数字。
陈墨的瞳孔猛地收缩！
对上了！
“十位数字是——”
“8！”
第二个数字！
陈墨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加速，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
“个位数字是——”
短暂的停顿，却像重锤敲在心上。
“5！”
第三个数字！
“5—8—5！”
当这三个数字被完整、清晰地报出时，陈墨感觉仿佛有一道巨大的闪电在脑海中炸开，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中了！
真的中了！
五注！一百万！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要放声大笑，想要呐喊，想要告诉全世界！
但残存的、属于成年人的理智，像最后一道闸门，死死地拦住了这股失控的洪流。
他不能叫！不能有任何异常！
父母就在外面！
他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硬生生堵了回去。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和强行压抑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扶着书桌边缘，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汗水，不再是紧张的冷汗，而是兴奋的热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和额头。手心里的汗更多了，滑腻得几乎握不住东西。
客厅里，开奖公告已经结束，电视剧的声音重新响起。父母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剧情中。
只有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个重生的灵魂，正独自经历着天翻地覆的狂喜与蜕变。
陈墨缓缓松开捂着嘴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眼中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璀璨、却又无比坚定的光芒。
手心依旧冒汗，但这一次，是因为触摸到了实实在在的、可以把握的未来。
第一步，他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