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雅贵人的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承乾宫华丽而压抑的宫室内弥漫。她不再仅仅是沉默,一种濒临崩溃的焦躁开始从她刻意维持的平静面具下渗透出来。开始频繁地检查门窗,对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反应过度,夜晚的烛火也常常亮至深夜,映照出她枯坐窗前、形销骨立的身影。
“灰隼”的监视报告愈发详尽,甚至记录下了她无意识中反复摩挲袖口、以及对着铜镜练习某种口型的怪异举动。她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虽然爪牙仍在,但内心的防线正在一寸寸瓦解。
舒兰冷静地审阅着这些报告,她知道,压力已经足够,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乌雅贵人感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出现,从而不顾一切抓住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忌辰大典前五日,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闷雷在云层后滚动。一名负责给承乾宫送新鲜瓜果的小太监,在将一篮子水灵灵的蜜瓜交给守门宫女时,脚下“不慎”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篮子脱手,瓜果滚落一地。在众人手忙脚乱拾捡的混乱中,一枚用蜜蜡封得严实、仅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蜡丸,从这小太监的袖口滑出,无声无息地滚到了廊柱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除了“灰隼”安排的眼睛,无人察觉。
混乱平息,小太监千恩万谢地告退。而那颗致命的蜡丸,则在片刻之后,被一只属于乌雅贵人贴身宫女的手,迅速而隐秘地拾起,藏入了袖中。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坤宁宫。
“鱼咬钩了。”舒兰听完“灰隼”的禀报,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枚蜡丸,必然是“明镜会”在联络渠道接连被切断后,冒险启用的最后一条,或许也是最快的一条通讯线路。
“娘娘,是否要截下蜡丸?”“灰隼”请示。
“不,”舒兰果断摇头,“让她拿到。不仅要让她拿到,我们还要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她沉吟片刻,“等她阅读之后,设法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将蜡丸替换出来。记住,要快,要悄无声息。”
“嗻!奴才已安排了人手,乌雅贵人一旦阅后,我们的人会趁其不备进行调换。”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坤宁宫内,舒兰看似在批阅宫务册子,心神却全系于承乾宫那边的动静。养心殿那边,雍正也接到了消息,只是派人传来口谕:“一切由皇后定夺。”
终于,在临近晚膳时分,“灰隼”亲自带来了那枚已经被成功替换出来的蜡丸,以及里面卷着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是用一种特殊的密写药水书写,需用火略微烘烤方能显现。字迹瘦硬,带着一股孤峭的狠厉:
“忌辰辰时三刻,祭坛东南角石兽口。置物即退,自有接应。功成,许你母族全安,位列嫔位。”
辰时三刻,正是大典进行到皇帝亲自主祭、百官跪拜的关键时刻。祭坛东南角石兽口……那是一个极其隐蔽,却又在某种角度能被特定位置观察到的地点。置物?置何物?是那批被截获的弩机组装后的成品?还是某种更致命的机关或毒药?
而最后那句“许你母族全安,位列嫔位”,既是诱惑,更是赤裸裸的威胁——不照做,你乌雅一族便玉石俱焚。
舒兰看着这张纸条,心头发冷。对手的计划果然狠毒,不仅要制造混乱,还要在祭坛这等神圣之地动手,其心可诛!而且,他们直到此刻,还在用乌雅贵人的家族安危来控制她,可见其手段之卑劣。
“好一个‘自有接应’。”舒兰冷笑,“这接应的人,恐怕就在当日参与大典的侍卫、太监,或者……宗室百官之中!”
她立刻带着蜡丸和纸条,前往养心殿。
雍正看着那纸条上的内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将纸条拍在案上:“果然是要在祭坛动手!还要嫁祸于石兽‘显灵’,制造‘天罚’谣言!真是打得好算盘!”
“皇上,如今他们的最终计划和接应地点已然明确。我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舒兰冷静道,“让乌雅贵人‘成功’将东西放入石兽口,我们则布下重兵,守株待兔,看看去取这‘东西’的,究竟是哪路鬼神!”
雍正眼中寒光闪烁,沉吟片刻,重重颔首:“就依皇后所言!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当即召来胤祥和隆科多,将纸条内容示之。两人皆是大惊,旋即转为凛然。胤祥立刻请命,亲自带最可靠的粘杆处精锐,于忌辰当日潜伏于祭坛东南角附近,务必生擒取物之人。隆科多则负责外围策应,封锁所有可能逃逸的路线。
一张针对“明镜会”最后行动的反制大网,在这一刻,彻底编织完成。网眼精准地对准了祭坛东南角那只沉默的石兽。
而此刻的承乾宫内,乌雅贵人紧紧攥着那张已经被替换过的、内容一模一样的纸条,指尖冰凉,浑身却因为一种孤注一掷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蜡丸已被调包,更不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已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她只看到了那句“许你母族全安,位列嫔位”。这是绝望中的唯一光亮,是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知道自己可能万劫不复,但家族的存续,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必须前行。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那几行字在火焰的微温下缓缓显现,又迅速将其焚为灰烬。灰烬落入香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丝疯狂的决绝。
忌辰辰时三刻,祭坛东南角。
她记住了。为了那渺茫的生机,为了族人的性命,她必须去,也必须成功。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那眼中闪烁的,是困兽犹斗的疯狂,也是走向毁灭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