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在二月二,龙抬头之后。日子一定,各方动作便更加紧锣密鼓,也更为直白。
胤禛依计而行,以雷霆手段清查门下,果然发现两个负责过部分河工银钱流转的属官账目上有细微不清之处。他毫不容情,当即将其革职查办,并主动将案情与处置结果呈报康熙,言明自身失察之责,请求惩处。
此举看似自断臂膀,却在康熙那里赢得了“不徇私情、律己甚严”的评价,非但未受责罚,反得了几句“秉公处置,甚好”的嘉许。八爷党试图泼洒的污水,尚未蔓延便被扼杀。
同时,胤禛呈上的随行官员建议名单中,田文镜的名字果然引起了康熙的注意。康熙于勤政殿单独召见胤禛,详细询问了其所荐诸人的情况,尤其对田文镜的过往政绩多问了几句。胤禛对答如流,客观陈述,不夸大,不藏私,深合帝心。
最终公布的随行名单中,胤禛所荐的几位实干官员大多在列,田文镜亦赫然其中,被委以协理沿途州县接待、核查账目之责。而八爷党力荐的几位以“清谈”着称的翰林官,则多数被留在京中。
这一回合,高下立判。胤禛凭借扎实的准备和务实的姿态,再下一城。
然而,对手并未就此罢休。明路不通,便走暗线。
这日,胤禛刚从衙门回府,十三阿哥胤祥便一脸怒气地寻了过来。
“四哥!真是岂有此理!”胤祥灌下一大口凉茶,愤愤道,“我按咱们商议的,举荐了几个信得过的子弟入銮仪卫随行,本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今日兵部行文下来,竟被驳回了大半!理由竟是‘资历尚浅,恐难当大任’!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
胤禛面色不变,只眸色沉了沉。銮仪卫掌管皇帝仪仗护卫,若能安插进自己人,关键时刻或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对方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不惜动用兵部的关系进行阻挠。
“可知是何人所为?”胤禛平静地问。
“还能有谁?”胤祥冷哼,“自然是咱们那位‘贤明’的八哥门下那条老狗,如今在兵部说得上话的!”
“无妨。”胤禛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安抚道,“此路不通,另寻他径便是。护卫之事,关乎皇阿玛安危,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你我再从旗下子弟中挑选些可靠勇武之人,以王府护卫的名义随行,届时见机行事。”
胤祥闻言,怒气稍平,点头道:“还是四哥沉得住气。我这就去办。”
送走胤祥,胤禛回到书房,眉宇间才染上一丝疲惫。与这些无处不在的暗桩较量,需时时警惕,刻刻用心,耗费的心神远比处理政务更多。
他信步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已抽出嫩芽的柳树,心中思绪纷繁。皇阿玛年事渐高,此次巡幸,虽名为查看河工,又何尝不是对诸皇子能力、心性的一次实地考较?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正沉思间,苏培盛悄声进来,面色有些古怪:“王爷,年侧福晋……方才递了话过来,说是听闻王爷不日将要随驾出行,她……她亲手缝制了一个平安符袋,想呈给王爷。”
胤禛微微一怔。年氏?平安符?自下毒风波后,年氏一直深居简出,安静得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是何用意?
他沉吟片刻,淡淡道:“告诉她,心意本王领了。东西……就不必了。”
“嗻。”苏培盛应道,迟疑了一下,又道,“奴才瞧着,年侧福晋此番,不似作伪,眼眶似乎还红着……”
胤禛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无论年氏是真心还是假意,在如今这等敏感时刻,他都不会收受任何来自后院、尤其是与年羹尧有关联之人的东西。小心驶得万年船。
苏培盛退下后,胤禛独自在书房又坐了片刻。他想起舒兰日益沉重的身子,想起她强撑着精神为他打点行装,想起她眼中那掩不住的担忧……心中不禁一软。
他起身,走向内院。
暖阁里,舒兰正指挥着丫鬟将最后几件常服打包入箱。灯光下,她侧脸的线条柔和,孕肚隆起,浑身散发着一种宁静而坚韧的气息。
胤禛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爷?”舒兰微微一惊,随即放松下来,倚靠在他怀里。
“府里……和孩子,就交给你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依恋与托付。
舒兰转过身,抬头看着他,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头,柔声道:“爷放心去吧。妾身和孩儿,等着爷建功立业,平安归来。”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中。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天光隐没在远山之后。出征的号角尚未吹响,但无形的战场早已硝烟弥漫。胤禛知道,他即将踏上的,不仅是一次巡幸之旅,更是一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