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佑基金》的章程初具雏形,像一剂良药,暂时麻痹了最尖锐的痛楚。舒兰将自己投入了近乎疯狂的工作中,查阅账目、约见掌柜、拟定救助标准,仿佛只要忙得够快,悲伤就追不上她。
然而,身体的疲惫却诚实地累积着。这几日,她总觉得精神不济,晨起时阵阵反胃,对着平日爱吃的清粥小菜也毫无胃口,只当是悲痛过度,伤了脾胃。
“福晋,您脸色不好,还是再歇歇吧。”云珠看着主子眼底的青黑,忍不住劝道。
舒兰摆摆手,刚想说话,一股更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她捂住嘴,强压下去,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悲痛的生理反应也太逼真了,跟熬了几个大夜做完集团重组方案一样……等等。”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遗忘的念头如同沉入水底的冰块,在此刻悄然浮起。她想起月事似乎迟了许久,想起这种熟悉的疲惫与反胃……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云珠,”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去……请府医过来一趟,就说我近日脾胃不适。”
府医来得很快,隔着丝帕,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声音。舒兰屏住呼吸,看着府医花白的眉毛先是微蹙,随即慢慢舒展开,最后,脸上竟带上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喜色。
他收回手,后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恭喜福晋!贺喜福晋!您这是喜脉啊!脉象流利如珠,应是已有一月有余了!”
“哐当——”一声,是云翠手中捧着的茶盘没能端稳,瓷器落地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小丫鬟也顾不上了,满脸狂喜地看着舒兰。
舒兰却僵在了原地。
喜脉!!
怀孕了?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无数纷乱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震惊、茫然,还有一丝……细微的、几乎不敢触碰的喜悦。但这缕喜悦刚一冒头,就被更庞大、更沉痛的阴影所覆盖。
弘晖天真烂漫的小脸在他眼前闪过,他软软地喊“额娘”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那个孩子,她没能留住。现在,另一个生命悄然降临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晖儿才刚走……这算什么?替代品吗?不,不对,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该是另一个的替代品。可是……可是我还能承受一次失去吗?”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指节泛白。
“福晋?福晋?”府医见她脸色煞白,神情恍惚,并无半点喜色,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您……您身子虚,需得好生静养,万不可再过度劳神了啊。”
舒兰猛地回过神,对上府医和云翠担忧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有劳太医了。”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陌生的疏离,“云珠,看赏。另外,此事……暂且不要声张。”
府医虽觉诧异,但也不敢多问,领了赏银,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躬身退下了。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舒兰一人。她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掌轻轻覆盖在小腹上,那里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却又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而奇异的热度。
一个新的生命正在这里孕育。
可她的心,一半还沉浸在失去弘晖的冰窖里,另一半,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架在了微弱的火苗上,冰火交织,煎熬无比。
“项目管理里可没教过,如何在推进一个纪念逝去孩子的慈善项目时,同时处理一个新生命带来的情感冲突和风险评估。老天爷,你这版本更新打得我措手不及。”
舒兰怔在原地,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时间,百感交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纯粹的喜悦,而是混杂着对弘晖的无尽思念、对命运弄人的感慨,以及一丝……绝处逢生般的、微弱却真实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