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西偏殿内,灯火如豆,将流珠略显苍白的脸映照得明明暗暗。遇袭已过去半日,那股生死一线的惊悸感仍如附骨之疽,缠绕在心头。然而,比惊恐更强烈的,是内心深处翻涌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曾被刺客有力的手指紧紧箍住,此刻却只留下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红痕,连疼痛都迅速消散了。
那瞬间迸发的白光……温暖、纯净,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安抚力量,却又在触及恶意时爆发出不容置疑的净化之威。这就是玄玳真人所说的“净灵之体本源之力”吗?它不再仅仅是滋养绘春姐姐的涓涓细流,而是变成了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反击敌人的力量。
“自行护主,乃灵韵初具灵性之兆。”玄玳真人的声音在一旁缓缓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她看着流珠,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那正在苏醒的本源,“汝此前所为,是主动引导,润物无声。而今日之变,是灵韵感应危机,自发御敌。此乃质变之始。”
流珠抬起头,眼中带着迷茫与一丝不安:“真人,这力量……它从何而来?为何会选中奴婢?它……是福是祸?”她想起了那远方暴戾的影像,想起了永嘉侯府不惜在慈宁宫动手也要抓她的决心,这力量带来的,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与危险。
玄玳真人轻拂尘尾,语气平淡却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天地有灵,蕴生万物,各有其性。净灵之体,乃秉天地清正之气而生,万中无一。其源不可考,其缘不可究。至于福祸……”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床上气息渐稳的绘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若无此力,绘春生机早已断绝;若无此力,今日你已身陷囹圄。然怀璧其罪,汝之特殊,自此再无遮掩,前路荆棘,自当倍之。”
流珠沉默了片刻,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走到绘春床边,握住她微凉的手,那丝属于绘春的生机,在她的感知中如同风中烛火,却顽强不灭。“奴婢明白了。”她轻声道,“既然避无可避,奴婢唯有尽力掌握它,控制它。至少……它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玄玳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善。灵韵初绽,需稳固根基,勤加引导,方能如臂使指,而非似今日般应激而发,难以控制。自明日起,调息之法需再做调整,吾将传你一篇‘凝心诀’,助你凝神静气,加深对灵韵的感知与掌控。”
“多谢真人!”流珠感激地行礼。她知道,玄玳真人虽看似冷淡,却实实在在地在指引她前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柳文渊沉稳的声音响起:“玄玳真人,流珠姑娘,殿下遣臣前来探视,并询问姑娘安好。”
流珠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与玄玳真人一同应门。
柳文渊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干练的侍卫服色,目光锐利却并不迫人。他先向玄玳真人行了一礼,然后看向流珠,语气温和:“流珠姑娘受惊了。殿下闻知此事,甚为关切。袭击姑娘的狂徒已被擒获,东宫必会严查幕后主使,给姑娘一个交代。”
流珠敛衽回礼:“多谢殿下关怀,多谢柳大人及时相救。奴婢……奴婢无大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柳大人,那两名刺客……他们为何要抓奴婢?”
柳文渊目光微闪,避重就轻道:“此事牵涉甚广,尚在审讯中。姑娘只需知道,殿下绝不会容许此等魑魅魍魉在宫中肆虐。姑娘身系绘春姑娘康复之望,自身安全尤为重要。日后出行,影卫会加倍警惕,也请姑娘务必小心,若无必要,暂时减少外出。”
他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流珠心中一凛。殿下知道她的作用,并且高度重视她的安全,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她确实成为了某些人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是,奴婢谨记。”流珠低声应道。
柳文渊又转向玄玳真人:“真人,殿下还有一事。关于流珠姑娘今日身上显现的异象……”
玄玳真人似乎早有所料,淡然道:“此乃其体质特殊,受邪气所激,本能反应罢了。贫道已告知她,需静心修持,稳固灵基。”
柳文渊点头:“殿下之意,亦是如此。流珠姑娘安然无恙,能力得以显现,乃不幸中之万幸。殿下嘱托,请真人务必悉心教导,助流珠姑娘早日掌握此力,或于未来大局有益。”他话语中暗示的“大局”,让流珠心中更是沉甸甸的。
柳文渊并未久留,传达完萧景琰的关切与指示后便告辞离去。他走后,流珠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太子殿下的关注,柳大人的重视,玄玳真人的倾囊相授……这一切都源于她这突然觉醒的力量。这力量像是一把双刃剑,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
……
东宫,崇文殿。
萧景琰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柳文渊静立在他身后,详细汇报着慈宁宫那边的情况,尤其是流珠激发净灵之光的具体细节,以及玄玳真人的判断。
“自行护主,灵韵初具灵性……”萧景琰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柳卿,你以为此女如何?”
柳文渊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回殿下,流珠姑娘心性质朴,至纯至善,此点从她不顾自身为绘春续命便可看出。其净灵之体,于滋养神魂、克制阴邪方面,确有奇效,甚至超乎我等此前预估。今日她能凭本能反击,伤及训练有素的死士,足见其潜力巨大。然……其心性过于单纯,骤然获得此等力量,又卷入如此漩涡,福祸难料。若引导不善,恐反受其害,或为他人所利用。”
萧景琰微微颔首:“不错。璞玉虽好,亦需雕琢。玄玳真人能教她掌控力量,却难教她洞察人心,应对权谋。”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柳文渊,“永嘉侯府那边,有何动静?”
“回殿下,那两名死士牙关紧咬,用了刑亦不肯吐露半分。但其身上所携‘小挪移符’炼制手法特殊,蕴含一丝空间之力,绝非寻常道门符箓,经查证,与南方几个隐秘的巫蛊世家有所关联。‘幻形迷魂散’更是宫廷禁药,配方早已失传,能拿出此物,其背后势力能量不小。”柳文渊顿了顿,声音压低,“我们安插在永嘉侯府外的眼线回报,侯府内似乎有异动,尤其是赵文轩所在院落,夜间常有不明气息波动,阴邪之气较往日更盛。结合他们此次狗急跳墙的行动来看,只怕……他们所图之事,已到了关键时期,流珠的存在,严重威胁到了他们的计划。”
萧景琰眼神一冷:“他们越是着急,越是说明流珠的重要性,也说明他们的‘圣胎’出了问题。看来,朕当初将流珠留在慈宁宫,是一步妙棋。”他踱步回到书案前,指尖敲打着桌面,“既然他们按捺不住,我们也不能再被动防守。加强对永嘉侯府的监控,尤其是物资进出和人员往来,朕要知道他们每一个异常举动。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安排一下,三日后,朕要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届时,朕要亲眼见见这个流珠。”
柳文渊心中微震,殿下终于要亲自接触流珠了。这不仅仅是对一个特殊宫女的关注,更意味着,流珠正式进入了殿下棋局的核心。“臣,遵旨。”
……
永嘉侯府,密室。
血池的翻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池中暗红色的液体如同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那扭曲的人形轮廓在血水中剧烈挣扎,发出无声的嘶吼,道道黑红色的邪气如同触手般四处挥舞,冲击着墙壁上的幽绿符文。符文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赵文轩站在池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眶深陷,嘴唇干裂,显然维持这阵法对他消耗极大。他手中握着一柄漆黑如墨的匕首,匕首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血光。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赵文轩嘶声道,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那流珠的净灵之力对‘圣胎’的克制远超预估!今日她灵韵初绽,这边就感应到‘圣胎’的躁动加剧,排斥力增强了三成不止!若等她真正成长起来,只怕……只怕‘圣胎’未成,先要被她的力量净化消散!”
赵承业看着血池中那极不稳定的“容器”,又看了看儿子近乎疯狂的状态,脸色铁青。行动失败,死士被捕,流珠能力觉醒,这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血魂引……此法凶险异常,需以施术者心头精血与部分神魂为引,强行沟通‘烛龙之息’,激发‘圣胎’潜能,加速其孵化过程。但反噬之力极强,你……”他看向赵文轩,眼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顾不了那么多了!”赵文轩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这是唯一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抗衡之力的方法!只要‘圣胎’孵化成功,拥有烛龙之力,莫说一个流珠,就是萧景琰,乃至整个大梁,都将匍匐在我们脚下!些许代价,何足挂齿!”
他猛地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父亲,助我稳定阵法!我要开始了!”
赵承业深吸一口气,知道已无退路,只得重重点头,双手结印,将自身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周围阵法之中,勉强稳定住剧烈波动的符文。
赵文轩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心口寸许!一缕蕴含着生命本源与神魂之力的心头精血,顺着匕首上的符文被引出,化作一道细长的血线,注入沸腾的血池之中!
“以吾之血,为尔引路!以吾之魂,唤尔真名!烛龙之息,听吾号令,圣胎孵化,就在今朝!”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而古老,带着一种邪异的韵律。随着精血与神魂之力的注入,血池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的油锅,轰然暴动!那扭曲的人形轮廓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直透灵魂的厉啸,庞大的阴邪能量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密室!
墙壁上的符文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赵承业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而赵文轩,在完成血魂引的瞬间,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萎顿在地,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血池中那正在发生恐怖变化的“容器”,充满了狂热与期待。
……
慈宁宫西偏殿。
流珠盘坐在蒲团上,依照玄玳真人新传授的“凝心诀”,尝试引导体内那丝灵韵。经历了白天的惊变,她心绪难平,初时难以入定。但想到绘春,想到那未知的威胁,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意守丹田,神归紫府,灵韵随心,流转不息……”心中默念口诀,她渐渐摒弃杂念,心神沉入那片温暖的内视景象中。那涓涓细流般的灵韵,似乎比之前又壮大凝实了一分,运转的路径也愈发清晰。
然而,就在她渐入佳境之时,一股极其强烈、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如同巨锤般狠狠砸在她的心神之上!
“啊!”流珠猛地从入定中惊醒,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恶心感攫住了她。
这一次的感应,远比在小花园那次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她甚至能“看”到一片翻涌的血色,一个在血池中疯狂挣扎、嘶吼的扭曲影子,以及一股不惜一切代价、燃烧自身也要完成的疯狂意志!
那暴戾影像的来源,似乎就在宫外不远的方向,而且……它正在变得更强,更恐怖!
“怎么了?”玄玳真人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眉头立刻紧锁,“神魂激荡,灵韵紊乱!你又感应到那邪物了?”
流珠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用力点头,声音带着颤抖:“真人……它……它好像……变得更可怕了……就在刚才……有一股很疯狂的力量……好像在帮它……”
玄玳真人面色凝重,她虽无法像流珠那般清晰感应,但也能察觉到天地间那股隐晦而邪恶的波动在刚才一瞬间达到了一个峰值。“福祸相倚……你的灵韵增长,对它的感应愈发敏锐,而它的异动,也会更直接地冲击你的心神。此事,必须立刻禀报太子殿下!”
流珠靠在床边,感受着那远方仍在持续传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担忧。自己的力量在成长,但敌人的疯狂与强大,似乎也在以更快的速度攀升。这场无声的较量,已然升级。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东宫,萧景琰刚刚收到了永嘉侯府内眼线冒死传出的最新消息——“侯府密室异动剧烈,邪气冲天,疑有巨变!”
萧景琰看着纸条上的字,眼神冰冷如刀。他看向慈宁宫的方向,又望向永嘉侯府所在的方位。
风暴,即将来临。而那个名为流珠的小宫女,已然成为了这场风暴中,谁都无法忽视的关键一环。
ps:大家可以看看我的另几本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