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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寝宫内,沉水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缓慢地盘旋、沉降,如同这深宫中难以驱散的权谋阴影。那袅袅的青烟从错金螭兽香炉中逸出,试图抚平人心的褶皱,却终究徒劳。殿内烛火通明,将繁复的雕花窗棂投影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随着烛火的跳跃而微微晃动,仿佛无数窥探的眼睛。

流珠在一位面容沉静、名唤含翠的二等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入这间象征着后宫至高尊荣的殿宇。她的脚步仍有些虚浮,昏迷多日带来的虚弱感尚未完全消退,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在棉花上跋涉。她低垂着眼睑,不敢直视前方那坐在紫檀木嵌螺钿凤纹榻上的身影,只能看到自己素色的裙摆下,软底绣鞋无声地擦过地面。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带着一丝病后的悸动,更多的是对未知召见的惶恐。太皇太后为何在她刚刚苏醒不久就急着见她?是因为绘春的病情有了反复?还是……与三殿下萧景睿那桩讳莫如深的案子有关?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透明感。

“奴婢流珠,参见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万福金安。”她走到距离凤榻约莫十步远的地方,依照宫规,深深敛衽下拜。声音因久未言语和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格外细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起来吧,好孩子,到哀家身边来坐。”太皇太后的声音传来,比平日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穿着一袭深紫色常服,外罩一件玄色缂丝万寿无疆纹比甲,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简单的珍珠头面,然而眼角眉梢堆积的倦意和深深的皱纹,却透露出这位历经三朝、见证无数风浪的老人此刻内心的不平静。她微微抬手,指了指榻前铺设着软垫的紫檀绣墩。

流珠依言起身,在含翠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绣墩的边缘,只敢挨着一点点边,身体依旧绷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上。她微微抬起眼,飞快地觑了太皇太后一眼,只见对方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即使用脂粉细心遮盖也依然隐约可见,心中不由一紧。太皇太后待她和绘春一向宽厚,如今绘春昏迷不醒,自己又刚遭劫难,想必让老人家忧心了。

“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太皇太后目光落在流珠脸上,仔细端详着她的气色,语气温和,“瞧你这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

“回太皇太后,奴婢已无大碍,只是身上还有些乏力,劳您挂心,实在是奴婢的罪过。”流珠连忙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鼻腔间萦绕着殿内熟悉的、混合了名贵香料和老人身上特有气息的味道,这味道曾经让她感到安心,此刻却莫名地带来一丝压抑。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悠长而沉重,仿佛承载了无数难以言说的秘密和忧虑。“你和绘春,都是跟在哀家身边多年的老人了,性子沉静,做事稳妥,从不曾惹是生非。这次无端遭此横祸,哀家这心里……”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拿起手边的一串沉香木念珠,一颗一颗地慢慢拨动起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流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她知道太皇太后是真心的疼爱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她们出事後,立刻请来了玄玳真人这等高人救治。“太皇太后慈悯,是奴婢和绘春天大的福分。只是绘春她……”提到绘春,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不知玄玳真人可有说,绘春何时能醒?”

“玄玳真人道法精深,既说了绘春情况已有好转,便定有他的道理。只是她体内的邪祟更为顽固,需得些时日,还需几味罕见的药材辅助。”太皇太后放下念珠,端起手边温着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并未离开流珠,“哀家叫你来,一是看看你的身子,二来……也是有几句话要问你。”

流珠的心猛地一沉,知道正题来了。她愈发恭敬地垂下头:“太皇太后请问,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太皇太后似乎在斟酌措辞,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你昏迷之前,可曾察觉到什么异样?或是……听到、看到什么与往常不同的事情?尤其是……关于景睿那孩子的?”最后几个字,太皇太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痛心,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流珠的呼吸微微一滞。果然与三殿下有关。她努力在尚有些混沌的记忆中搜寻,那些模糊的、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片段再次浮现。她记得绘春那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忧虑;她记得有一次深夜起身,似乎看到绘春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那时她只当绘春是起夜,并未多想;她还记得昏迷前那种如坠冰窖的寒冷,以及耳边似乎萦绕着的、极其细微又充满恶意的低语……但这些都太模糊了,像是一场噩梦的残留。

她仔细地、谨慎地筛选着措辞,不敢有任何隐瞒,也不敢妄加猜测:“回太皇太后,奴婢……奴婢昏迷前那几日,只觉得身上格外容易疲倦,精神也有些恍惚,并未亲眼见到什么特别异常的人或事。绘春她……她那几日似乎心事重重,奴婢问过她,她只说夜里睡得不安稳,有些梦魇。至于三殿下……”她顿了顿,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偏差,“奴婢身份低微,平日并无缘得见三殿下,只是在……在出事前一两日,似乎隐约听哪个小宫女私下议论,说三殿下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批,当时奴婢并未在意。”

她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尽可能平实地陈述出来,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回避。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一句话的不慎,就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太皇太后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像是在分辨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微之处。见她言辞恳切,神情坦荡,不似作伪,眼中那丝审视的意味才稍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忧虑。“看来,对方行事甚是周密谨慎,连你们这些近身之人也难以察觉端倪。”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太皇太后,”流珠鼓起勇气,轻声问道,“绘春她……她的昏迷,是不是和三殿下的事情有关?我们中的邪祟,是……是被人陷害的吗?”这是她醒来后一直盘旋在心头的最大疑问。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怜悯,也有警告。“宫里的事,很多时候,知道得越多,未必是福气。”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但这话语本身,已经是一种默认。“你和绘春,或许是受了无妄之灾,被卷入了某些人的算计之中。如今景睿被囚宗人府,情形不明,绘春昏迷不醒,你虽醒来,但幕后之人尚未查明,一切仍需小心为上。”

流珠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太皇太后的话,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想。她和绘春,真的成了宫闱倾轧中的棋子,甚至是牺牲品。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沿着脊椎慢慢爬升。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哀家今日叫你来说这些,是提醒你,既然醒来了,往后在宫中行走,需得更加谨言慎行。”太皇太后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威严,但其中蕴含的关切却并未减少,“玄玳真人会继续为绘春医治,哀家也会命人加紧寻找所需的药材。你且好生将养,慈宁宫还需要你们伺候。”

“是,奴婢谨遵太皇太后教诲。”流珠再次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有对自身处境的恐惧,有对绘春安危的担忧,也有对太皇太后回护之恩的感激。

“好了,你身子还虚,早些回去歇着吧。含翠,送流珠回去,吩咐小厨房,这几日她的饮食要格外精细些,多用些温补的药材。”太皇太后挥了挥手,脸上倦意更浓。

“谢太皇太后恩典。”流珠叩谢之后,在含翠的搀扶下,慢慢退出了寝殿。

走出那扇沉重的殿门,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流珠才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方才在殿内,那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窒息。她抬头望了望慈宁宫庭院上方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夜空,星子稀疏,月色朦胧,一如她此刻迷茫而沉重的心情。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绘春能否醒来?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下一次又会指向谁?

而与此同时,在慈宁宫另一侧,专供低级宫人居住的庑房角落,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将方才太皇太后召见流珠的消息,通过隐秘的渠道,迅速传递了出去。一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这个刚刚苏醒的宫女身上。风雨,并未停歇,只是在积蓄着更大的力量。

……

崇文殿内,烛火将萧景琰挺拔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映在身后那面巨大的、绘制着大梁疆域图的屏风上。他刚刚批阅完一批关于北疆军务增补的奏折,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北疆的局势在他的强力干预下暂时稳定,李崇明也被他以协理军务之名留在了京城,置于眼皮底下,但其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联系,仍需查证。

案头除了堆积如山的奏章,还有一份刚刚由柳文渊秘密送来的简报。上面详细呈报了关于京兆尹崔明礼一案的后续核查进展。线索确实指向了永嘉侯府的一名管事,但那名管事却在数日前“意外”失足落水而亡,线索至此中断。然而,柳文渊并未放弃,他另辟蹊径,开始暗中调查崔明礼那位远房侄女崔婉儿的背景,以及她与李崇明府中幕僚交往的所有细节,试图从中找到新的突破口。

“永嘉侯……赵承业……”萧景琰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这位以庸碌贪财形象示人的皇亲国戚,近来的动作似乎频繁了些。虽然每次都能巧妙地撇清关系,但这种“巧合”本身,就足以引起警惕。他想起之前玄玳真人提及的,关于萧景睿可能被人以邪术控制的猜测,若此事为真,那背后之人的图谋,恐怕远不止扳倒一个皇子那么简单。永嘉侯府,在这盘迷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菱花格扇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了书案上的纸张,也让他有些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慈宁宫的方向。心腹太监方才又来回禀,说流珠姑娘已经醒了,太皇太后召见询问了些话,现已回去歇息。

“醒了便好。”他心中默道。那个总是安静地站在太皇太后身侧,眼神清澈得像山间溪水般的宫女,她的苏醒,似乎让这污浊压抑的宫廷里,透进了一丝微弱却干净的气息。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格外关注她的安危,或许是因为她那与这宫廷格格不入的纯粹,让他在这无尽的权谋斗争中,感到一丝难得的宁静。但也仅仅是片刻的念头,很快就被更严峻的现实冲散。萧景睿的案子、永嘉侯的异动、北疆的军务、还有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暗河”……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一一厘清,容不得半分懈怠。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身着暗色服饰的影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殿下。”

“传令给柳文渊,让他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永嘉侯府所有人员的动向,特别是与南边往来的商队、货船,一有异常,立刻来报。另外,让他想办法接触一下崔婉儿,看看能否从她那里打开缺口。”萧景琰的声音冷静而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影卫领命,瞬间消失不见。

萧景琰重新坐回书案后,拿起另一份关于漕运税收的奏折,目光却愈发深沉。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必须在自己被立为太子后这第一次巨大的风波中,稳住朝局,揪出隐患。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而那个刚刚苏醒的宫女,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悄然置身于这场风暴的边缘。

……

永嘉侯府,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内外。书房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晦暗不明,将永嘉侯赵承业和他儿子赵文轩的身影映照得有些扭曲变形。

赵承业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万里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画上,而是穿透了墙壁,不知望向何方。他刚刚收到了管事“意外”身亡的消息,虽然暂时切断了追查的线索,但萧景琰的反应如此迅速,柳文渊的追查如此执着,还是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压力。

“父亲,不过损失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管事,何必如此忧心?”赵文轩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姿态闲适地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佩,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倨傲和不以为然,“萧景琰就算查到些什么,没有真凭实据,又能奈我永嘉侯府如何?我们毕竟是皇亲国戚。”

“糊涂!”赵承业猛地转过身,灯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你以为萧景琰是那些可以被轻易糊弄的庸碌之辈吗?他能在短短数年间从备受冷落的皇子一跃成为太子,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他身边那个柳文渊,更是个心思缜密、嗅觉敏锐的角色!一个管事是不足为惧,但若是让他们顺着这根藤蔓,摸到了更多的瓜,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书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暗河’计划关乎我赵氏一族未来的气运,绝不能有丝毫闪失!任何一点微小的疏漏,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赵文轩见父亲动怒,这才收敛了脸上的轻慢,坐直了身体,但眼中那抹野心的火焰并未熄灭:“父亲教训的是。是儿子考虑不周。不过您放心,南下的货船已经按照计划启程,船上除了明面上的丝绸瓷器,夹带的那批‘材料’伪装得极好,沿途关卡都有我们的人打点,绝不会出问题。只要这批‘材料’顺利送达地点,‘孵化’就能如期进行。”

提到“孵化”,赵文轩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被掌控在手中的景象。

赵承业的脸色稍霁,但眉头依旧紧锁:“即便如此,也不可大意。萧景琰既然已经注意到了我们,难保他不会在漕运或者其他方面设置障碍。让你的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确保万无一失。”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还有宫里那边……流珠醒了。”

“哦?”赵文轩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那个和绘春一起中了魂契之力的小宫女?她居然能醒过来,倒是有点意思。玄玳真人果然名不虚传。”

“玄玳真人是个变数,他的存在,可能会干扰到我们对萧景睿的控制。”赵承业沉吟道,“至于这个流珠……她醒了,未必是坏事。绘春那边我们难以直接接触,但这个流珠,或许可以成为我们了解慈宁宫动向,甚至……接近玄玳真人的一个途径。”

赵文轩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父亲高见。一个刚刚经历大难、心神未定的宫女,正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时候。儿子会安排人手,想办法接近她,或许能从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东西,甚至……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为我们所用。”

“此事需做得极其隐秘,绝不可引起玄玳真人或萧景琰的警觉。”赵承业叮嘱道,“流珠毕竟是太皇太后身边得用的人,动作要干净,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儿子明白。”赵文轩自信地点点头,“我会找一个最合适的人选,一个……她绝对不会防备的人。”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算计与冷酷。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目标,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又算得了什么?

……

宗人府,暗牢深处。

这里仿佛是被阳光彻底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隐约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和疯狂的气息。织梦香的甜腻味道已经变得极淡,几乎难以察觉。

萧景睿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地挣扎或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而是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常福盘膝坐在牢房外的阴影里,脸色比萧景睿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难看。他那日强行探查萧景睿神魂,试图冲破魂契禁制,不仅未能成功,反而遭到了剧烈的反噬,内腑受了不轻的震荡,这几日一直在暗中调息,却收效甚微。更让他恼火的是,萧景睿似乎因为那次的冲击,神魂产生了某种自我保护性的封闭,变得更加难以侵入,如同变成了一具空有呼吸的躯壳。

“废物!真是废物!”常福低声咒骂着,不知是在骂萧景睿,还是在骂自己失手。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焦躁和狠毒的光芒。萧景睿这条线,难道就这么断了?主上那边该如何交代?失去了萧景睿这个重要的信息源和棋子,后续的计划必然会受到影响。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牢房那厚重、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听闻的摩擦声,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般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常福面前。

来人身着夜行衣,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狡黠和漠然。

“常公公,几日不见,何以如此憔悴?”女子的声音透过面巾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在这死寂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常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很快又压抑下去,冷冷地道:“朱雀,你不在外面盯着你们的‘大事’,跑到这鬼地方来做什么?看咱家的笑话吗?”他认得这双眼睛,以及这独特的、令人不适的气息。来者正是“暗河”组织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代号“朱雀”。

朱雀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毫无温度:“常公公说笑了。主上让我来问问,萧景睿这边,可还能榨出点有价值的东西?计划进行到了关键阶段,任何一点变数都可能影响大局。”

常福的脸色更加难看,哼了一声:“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魂契的反噬非同小可,咱家也受了内伤!短时间内,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朱雀走到牢门前,隔着粗壮的铁栏杆,仔细打量着里面如同失去灵魂的萧景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魂契之力果然玄奥,反噬竟如此厉害……”她若有所思,“不过,他既然还没死,就说明与‘容器’的联系尚未完全断绝。或许,只是陷入了某种深度的休眠或自我保护状态。”

“那又如何?”常福不耐烦地道,“难道你有办法让他开口?”

“我自然没有常公公这等直接探查神魂的本事。”朱雀转过身,看向常福,眼神意味深长,“不过,主上让我提醒常公公,萧景睿暂且留着,或许还有用处。毕竟,他是目前已知的,与‘神火’之力关联最深的人之一。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坐标,一种牵引。”

常福皱了皱眉,不太明白“坐标”和“牵引”具体所指,但他知道“暗河”掌握着许多他不了解的隐秘。“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在这里苟延残喘吧。只是,若他再无利用价值,休怪咱家心狠手辣。”他语气森然。

朱雀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淡淡道:“常公公放心,该用到他的时候,自然不会浪费。另外,主上还有一事,永嘉侯南下的那批货,关系重大,沿途需确保绝对安全。常公公在漕运和内侍省都有些门路,还请您多费心,留意各方动静,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互通消息。”

常福心中暗骂“暗河”使唤他如同使唤下人,但面上却不好直接翻脸,毕竟双方现在是合作关系,而且“暗河”掌握的力量确实惊人。他只得阴沉着脸点了点头:“知道了。咱家自有分寸。”

“如此便好。”朱雀满意地点点头,最后瞥了一眼牢房中的萧景睿,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尽头,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牢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常福看着朱雀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牢房中毫无生气的萧景睿,心中的烦躁和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流珠的苏醒,玄玳真人的存在,萧景睿的失控,还有“暗河”那深不可测的计划……这一切都像是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而他,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央。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冰冷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无论如何,他必须为自己留好后路,绝不能成为这场惊天博弈中的弃子。

夜色,在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中,愈发深沉。皇城内外,暗流汹涌,每一方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和野心,小心翼翼地落子,等待着最终图穷匕见的时刻。而刚刚苏醒的流珠,就像一颗无意中被投入激流的小石子,她的命运,已然不由自主地与这巨大的漩涡联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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