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的汤羹、清婉的墨痕、皇帝偶尔的驻足，像一道道暖流，在翊坤宫的梁柱间慢慢淌，把那些冰冷的过往，都焐成了温软的现在。
弘历告辞时，回头看了眼案上的汤碗——碗空了。
他嘴角悄悄扬起，像偷藏了颗糖。
其实他哪懂什么药方，不过是每日缠着太医院的人问，把“温补”“去燥”这些词记在心里，再笨手笨脚地和厨子琢磨。
但只要能让华娘娘的眉头舒展些，让妹妹的笑声多些，让皇阿玛的愁绪少些，这点麻烦，算什么呢？
廊下的灯笼亮起来时，华贵妃听见清婉在院里喊：“哥哥明日还来教我写‘康’字好不好？”
弘历的应声顺着风飘进来，清清爽爽的，像浸了月光：“好，明日给你带桂花糕。”
她靠在榻上，摸了摸肩头的绷带。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那点暖意，却比任何药石都管用。
原来安稳二字，从不是谁单方面的守护，是弘历的汤羹、清婉的依赖、皇帝的牵挂，还有她自己慢慢好起来的身子…
凑在一处，才熬成了这宫墙里最难得的滋味。
此次宫变该赏该罚的，皇帝下了一道又一道圣旨，只是，他不知要如何奖赏华贵妃。
这个自己因着她母家权势娶进门的侧福晋，这个被自己亲手打掉孩子的母亲，这个自己防备了数十年的贵妃，这个娘家为了他四处征战的年家女…
虽说自己从前同意了她抚养凌清婉，可她终究是个女孩…
如果此时，自己还给她一个儿子，不知道年家还会不会安稳？无妨，年家年羹尧两次重伤早没了上阵杀敌的机会，兵符早已归还，或许，自己应该信任这个女人一次。
秋雨刚过，翊坤宫的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新绿。
华贵妃对着铜镜理鬓发，铜镜里映出肩头那道浅淡的疤痕，已不碍事了。
颂芝捧着件新制的明黄绣凤袍进来，声音里带着喜气：“娘娘，皇上让人来传旨了，还请娘娘接旨。”
华贵妃一挑眉毛，带着翊坤宫众人到了正殿，已经摆好了香案，华贵妃带着翊坤宫众人跪在正殿。
明黄的圣旨展开时，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漫开来。
传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念，每一个字都像浸了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贵妃年氏，选躬之初，奉承先命。克娴于礼，靡懈于勤。柔嘉中节，德蕴温柔。
值宫变救驾之功，感靡其忠，特例晋为皇贵妃。
钦此。」
华贵妃接过圣旨，指尖触到那烫金的“皇贵妃”三字，忽然想起挡箭那日，皇上抱着她往暖阁冲时，龙袍上沾着的血。她福身谢恩，声音平静得像秋水：
“替本宫谢皇上。”
宣旨太监刚走，弘历就带着清婉进来了。
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见了华贵妃身上的明黄凤袍，忙躬身行礼：
“恭喜额娘。”
清婉却扑上来，扯着她的袖子笑：
“额娘现在是皇贵妃了？清婉是不是也可以叫额娘做皇额娘啦~”
华贵妃被逗笑，捏了捏她的脸：“没规矩。”
正说着，皇帝的脚步声传来，他身后跟着苏培盛，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子。
“身子刚好，就别行这些虚礼了。”皇帝扶起她，目光落在那道凤袍上，眼底带着暖意：
“这料子是江南新贡的云锦，绣了十二团凤，配得上你。”
他示意总管打开匣子，“还有一样东西，你瞧瞧。”
匣子里是份玉牒，翻开的那页，赫然写着“皇贵妃年氏养子，弘历”。
墨迹是新的，却盖着内务府的朱印，红得刺眼。
“皇上……”华贵妃的声音发颤，这玉牒改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护驾有功，皇上总要有重赏，可这“养子”二字，是把弘历彻底绑在了她身边。
弘历显然也愣了，手里的食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汤洒了满地。他慌忙跪下：“皇阿玛，儿臣…儿臣……”
“起来。”皇帝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威严：
“你额娘护朕有功，朕给她的尊荣，自然要惠及身边人。你自回宫便同她亲近，情同母子，这玉牒改得，合情合理。”
他看向华贵妃：“往后，弘历就是你的儿子了。”
华贵妃望着跪在地上的弘历，他的肩膀还在微微发颤，却挺直了脊背。
她忽然想起这孩子日日送来的汤羹，想起他教清婉写字时的耐心，想起宫变那日，他死死挡在清婉身前的样子。
这声“额娘”，他等了多年，如今总算名正言顺。
“弘历。”华贵妃开口时，声音带着哽咽：“还不谢皇上？”
弘历磕了个头，声音清亮：“谢皇阿玛恩典！谢额娘养育之恩！”
凌清婉装作似懂非懂的样子，拉着弘历的袖子：“四哥哥以后还是清婉的哥哥吗？”
“自然是。”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你们都是你额娘的好孩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玉牒上，金粉的字闪着光。
皇贵妃看着皇帝，又看了看弘历，忽然觉得肩头的疤痕都不疼了。
这宫墙里的恩宠，从来不是无根的浮萍，是用命护来的，是用心换来的。
总管太监还在旁边说着晋封的仪轨，皇贵妃却没太听清。
她只知道，从今日起，她是皇贵妃年氏，身边有个叫弘历的儿子，还有个叽叽喳喳的清婉公主，这就够了。
弘历扶着华贵妃坐下时，指尖触到她袖口的凤纹刺绣，忽然想起昨夜太医院的人说，额娘的身子还需静养。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食盒，低声道：“儿子再去炖一碗汤来，这次加些燕窝。”
皇贵妃笑着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皇帝坐在她身边，翻看着那页新改的玉牒，忽然道：“往后，这宫里，没人再敢轻看你们母子。”
皇贵妃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秋阳。翊坤宫的桂花开了，香气漫了满院，像极了此刻的日子——
带着点甜，带着点暖，还有些来之不易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