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复归寂静,但周家小院里的恐慌并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狼妖带来的腥臊与暴戾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未知的恐惧。
周大牛手持柴刀,在院子里来回巡视了许久,确认那东西真的离开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主屋。油灯如豆,映照着一家四口惊魂未定的脸。
“爹,那……那真是狼妖吗?”狗娃缩在母亲怀里,声音还带着颤音。
周大牛沉默地点了点头,黧黑的脸上是化不开的凝重。“看那动静,错不了。往年也有牲畜被拖走,但这么明目张胆靠近村子的……少见。”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杂物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刚才……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狼妖吓退了?”
周婶搂紧儿子,脸上惊疑不定:“当家的,你也感觉到了?就好像……好像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在附近,那狼妖怕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和丈夫的目光一起,落在了那扇紧闭的杂物间木门上。
是那个白发姑娘吗?
可她明明……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隐隐的不安。收留一个落难之人是一回事,可如果这个落难之人身上带着连山野精怪都忌惮的诡异……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杂物间内,林清清对他们的猜忌一无所知,也无暇顾及。
她正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与奇异的感悟之中。
强行外放那丝蕴含“空无”与“终结”本质的气息,代价远超她的预估。灵魂像是被彻底掏空,仅存的【心烬】火苗也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身体更是如同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木偶,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白发披散在干草上,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这并非林铃力量显现时的神圣威严的雪白,而是一种失去所有生机与色彩、近乎枯萎的灰白。是生命力过度透支、本源近乎枯竭的直接体现。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虚弱与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的感知却变得异常清晰。
她“听”到了周大牛夫妇压抑的对话,听到了他们语气中的恐惧与猜疑。她并不意外,也无力去改变。凡人的敬畏与疏远,在绝对的力量(哪怕是残存的本质)面前,是本能。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自身内部。
那丝外放本质的过程,像是一把钥匙,无意间打开了她体内某个尘封的开关。此刻,在她空荡荡的经脉与近乎死寂的丹田深处,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温润的暖流,正极其缓慢地滋生、汇聚。
不是灵能。
不是任何她已知的能量形式。
它更接近于……昨夜她感应到的那无处不在的“生机”脉动,但更加精纯,更加贴近她自身的本源。仿佛是这片天地对她那特殊“本质”的一种无声回应,又像是她这具残破躯壳在绝境中,被那外放的“根源”与“终结”印记刺激后,产生的某种……适应性蜕变?
这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它流淌过干涸的经脉,所过之处,并未带来立竿见影的修复,反而像是一种“标记”或“唤醒”,让那些原本死寂的组织,重新与那宏大的“生机”脉动建立了极其微弱的联系。
她尝试着,用意志引导这丝暖流。
过程依旧艰难晦涩,如同在泥沼中前行。但比起之前完全无法感应、无法调动任何力量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
她将这丝微弱的暖流,小心翼翼地引导至灵魂深处,滋养那摇曳的【心烬】火苗。
火苗跳动了一下,似乎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有效!
这条路径,虽然缓慢得令人绝望,但确实存在!在这个看似“绝灵”的世界,她找到了一种独属于她的、以自身特殊“本质”为引,沟通天地“生机”,从而由内而外重塑力量的……笨办法!
就像一颗被遗弃在石缝中的种子,无法得到充沛的雨水阳光,却能从岩石本身和空气中汲取微乎其微的养分,顽强地寻求一线生机。
时间在寂静与专注中流逝。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透过门缝照射进来时,林清清缓缓睁开了眼睛。
依旧虚弱,依旧无法动弹。
但那双曾经因痛苦和虚弱而显得空洞麻木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金红色光芒,如同历经劫难不灭的星火,悄然亮起。
她抬起手,动作依旧缓慢而艰难,但手指的屈伸,比昨日多了半分力量。
门外传来周婶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她端着一碗照例是粟米粥和咸菜,推开杂物间的门。
天光涌入,照亮了林清清倚靠在干草堆上的身影。
周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准备像前两日一样,上前喂粥。然而,就在她的视线触及林清清抬起的、那依旧苍白却似乎多了些许生气的手,以及……那双平静望来的眼眸时,周婶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是最初的空洞死寂,也不仅仅是昨日的虚弱平静。在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深潭幽光流转,带着一种历经万劫归来后的淡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深邃。
尤其是当晨光恰好落在她披散的白发上时,那灰白的长发竟隐隐泛出一种奇异的光泽,不刺眼,却让人无法忽视。配上她那张虽然苍白却轮廓清越的脸,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非尘世的……美感与脆弱感交织的奇异气质。
周婶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端着粥碗的手僵在半空,忘了动作。
“周婶。”林清清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昨日清晰稳定了许多,“粥,我自己来试试。”
她伸出手,动作缓慢却坚定地,接过了周婶手中的粗陶碗。
周婶愣愣地看着她,看着那双稳定地捧着粥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看着她低头,一小口一小口,极其专注地开始自己进食。
没有依靠,没有哀求。
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在她看似脆弱不堪的躯壳下,悄然复苏。
周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心中那份因昨夜异状而产生的猜忌与不安,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这姑娘……恐怕真的不是普通人。
林清清没有在意周婶的目光,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粥碗和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上。每一口食物下肚,她都能感觉到那暖流似乎活跃了一分,与外界那宏大的“生机”脉动共鸣也强了一丝。
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是在向前。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敞开的门扉,望向院落外那笼罩在晨雾中的青黑色山峦。
狼妖的威胁并未解除。
周家的猜忌需要化解。
恢复力量的道路漫长而艰辛。
但至少,炉火已初燃。
而她这头因力量枯竭而白了头发的困龙,也终于在这凡尘烟火中,窥见了一丝……挣脱枷锁,再惊鸿于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