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生野银山彻底成了一个大工地。
史虎和欧信两人一个管石,一个管选矿,配合得天衣无缝。
头三天,青竹和史虎带着十几个秦氏子弟顺着那条水量丰沛的山溪一路往山下追,走了七里地,终于找到一处天然峡口。
峡口两侧石壁陡立,谷底不过三丈余宽,深度却有三四丈,正是绝佳的卡口。
史虎上去一量,峡口以上溪流落差足有三十丈,只要在这里筑坝,便可把上游七八里长的山谷尽数淹成一条狭长水库,水面抬高后,正好能把矿区主坑的出矿口齐平。
方案就此定下:不修长渠,也不挖新河,只借原有山谷做库,在峡口处筑一道石坝,把溪水拦腰截断,倒灌成湖。
湖水涨平后,矿石直接在坑口粉碎、装筏,顺水一漂,就能直下神户港西侧的卸矿场。
省了七八成畜力和人力,只需在下游再设几道木闸控制水量即可。
第四日清晨,施工正式开始。
秦原麿下了死令,秦氏直系、旁系子弟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全数上山。另外又向附近庄园强征八百倭人民夫,总计一千四百余人,浩浩荡荡开进峡谷。
史虎的石坝设计得极为粗犷却实用。外层用山场现采的巨大花岗岩条石错缝垒砌,内层灌以三合土(石灰、黄土、糯米汁),再在坝内侧打两排松木桩,桩间塞满黏土和乱石,形成防渗心墙。
坝顶宽两丈,底宽近七丈,高五丈,坝长四十丈,活像一道横堵在峡谷里的灰色巨蟒。
民夫们被分成三班:一班在山上凿石,火钳烧裂、铁楔砸缝,日夜“咣咣”声震得山雀不能夜寐。
一班在谷底搬运,倭人特有的“曳山木”号子此起彼伏。
还有一班在坝体上夯土,数十人一排,挥着十斤重的夯锤,喊着各种听不懂的号子齐齐砸落,声音顺着峡谷往上传去,像打雷一样。
木器营大匠吴巨,则带着工匠在坝顶预埋泄洪槽,又在下游两里处连修三道活动木闸,用粗原木和铁榫咬合,闸下铺满尖桩礁石,专防山雨泄洪。
闸旁还留了溢流堰,确保汛期水大时能自动泄洪,不至于冲垮大坝。
最巧的是排水设计,为了让竹筏能一路畅通,史虎在坝后紧贴石壁开了一条“龙口”——一道一丈宽的石槽,槽底用巨石铺得平整,槽口安两扇对开铁木闸门。
平时闭闸蓄水,需要放筏时只消抽掉闸栓,湖水轰然涌出,竹筏便像离弦之箭,顺着人工石槽直冲而下,几十里蜿蜒的水路不过一个时辰。
第十五天傍晚,大坝终于合龙。秦原麿亲自提着酒坛,带着族中长老在坝顶祭天,杀黑山羊,洒血祭祀山神。
祭完最后一滴羊血,史虎一声令下,数百民夫齐力推倒临时土堤,山溪被彻底截断,上游的溪水开始疯狂蓄水。
“哗啦啦——”
水声先是细碎,随着水深加剧,开始轰鸣了起来,短短两个时辰,峡谷里水面便涨了两丈,漫过矿区坑口下的土坡,继续往上涨去。月光下,原本干涸的山谷变成了一条银光闪闪的狭长湖泊,湖水清得能看见倒映的星子。
次日清早,第一批试运行的竹筏铺了满满五百斤碎矿石,从坑口直接推入水中。
筏工只消用长篙一点,竹筏便借着水势“嗖”地滑出,顺着石槽飞驰而下,溅起丈余高的浪花,眨眼就消失在下游弯道。
一个时辰后,码头上传来烽烟讯号,第一批实验筏已安抵卸矿场,无一损毁。
这个速度,比起之前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青竹在神户港西侧的卸矿场看着自然是颇为满意。
只要天气允许,一天之内送个几万斤下山也是易事,再也不用为矿石不足发愁了。
躲在营地最高级别保密区,掌握灰吹法核心技术的大匠吴鑫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样子算下来,终于可以把炼银高炉的产能吃满了。
解决了运矿石的难题,整个神户港西侧的卸矿场自然忙碌了起来,每日源源不绝的矿石运送出来,三五天的功夫,露天的矿山平地堆起十几座,颇为壮观。
为了提升矿山的挖掘效率,木器营又用更新的木板桁架技术,加宽加固了倭人原本狭小逼仄的矿道,使得整个矿石的出产量也得到了巨大提升。
接下来,每日里早晨起来第一件事,青竹就是一边用青盐刷牙,一边看着吞吐烟气的炼银炉,这场景真是百看不厌,心中欢喜的紧,如今每日里的白银出产量也从四十多斤,飙升至尽一百七八十斤。
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铺在库房里,青竹这个心情,自然就是美滋滋,整日里在帅帐里哼着小曲儿。
他哼着哼着,突然眉间一挑,似是听见营外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厮打之声。
还有人敢在神户港大营外面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知道本帅一个冲锋就打退了号称东海道第一强兵的平将门?
青竹心中颇为诧异,出了自己办公的大帐,聚功双耳,仔细听了听,怎么是在大营西侧传来的声音。
那不是本帅的矿石堆放场么?还有人在那边闹事?
那可是本帅的银山啊!
这还了得?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青竹顿时剑眉倒竖,吆喝一声,带着两名亲卫抄上金锋剑就往营地外赶去。
一路上也不正经走营门,他三下两下上了了望塔,手搭凉棚瞅了瞅,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不过确实在堆料场上坐着一群人,已经有护卫端着长枪将现场围住了。
果然有人闹事,青竹身手多快,他性子急,冲着亲卫点点头,随后使了一个鹞子翻身的轻身功夫,跃下三丈高的营墙,直奔出事地点而去。
两名亲卫倒是武艺娴熟,但哪有青竹这样的功夫,摇摇头,下了望塔,牵了马,出了营门追了过去。
待两人赶到现场,青竹已经皱着眉头把事情的起因问得差不多了。
矿石堆积场坐着一帮倭人闲汉,俱是周边乡民,见矿石场每日繁忙,就想过来讹点好处。
他们搅闹说矿石堆料场占了他们的耕地,自己种不了粮食,想要矿场给他们补偿云云。
这等行径在中原就是通常被称为地赖或者混混,青竹在开封府出任临时总捕头的时候没少跟这帮玩意儿打交道。
没想到在倭国也能遇上这事。
青竹挑眉看了看,对着守备头领说道:“许仲就是这么带兵的?你们手里的大枪是假啊?都给本帅打断腿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