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子陈抟听青竹在静室里话说的敞亮,也就放下心来,捻了捻长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青竹观主果然是道门中的年轻翘楚,老道佩服。”
一把年纪了上门给一个小辈拍马屁,这事怎么说都是有求于人的架势。
不过青竹实在受不了这等迂回的话术,赶忙道:“前辈有话直说,青竹实不敢当前辈谬赞。”
陈抟面露惭色,继而道:“我方仙道一脉自从汉武帝以来,改头换面,不过始终困与关内,总在西域与关中传教,可惜自唐廷日衰,西域的通途便被党项,青塘还有吐蕃占据。近百年商路日益凋敝。别说方仙道,即便是樊川八大寺也俱是苟延残喘。”
樊川是长安城南少陵原与神禾原之间的一片平川,樊川八大寺是盛唐时节,佛教鼎盛时期的八个大寺庙,青竹记得好友澄言便是八大寺排名第九的密宗青龙寺。
不过听澄言所说,青龙寺的金胎不二的法门都缺了一脉,想来残唐以来这些和尚庙的境遇都不是很好。陈抟老道说的好听点是在华山云台观清修,说的实在点就是好地方根本没他的份,华山本身离着长安还有二百多里。
想通了此节,青竹也是心中略略有数,笑着让德鸣给陈抟续上茶水,又让赵匡胤从外面端来整盘的精美糕点奉上。
赵匡胤那是多有眼力劲的孩子,听着师父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小家伙机灵得很,不一会从外间捧来一个硕大的托盘,托盘上摆满了汴梁城里能买到的顶级果脯蜜饯。
零零总总一大堆,也就德鸣和赵匡胤分的清楚这些,青竹扫了一眼,感觉好些个自己都没吃过。
陈抟年岁高了,对这些茶点零食并不在意,苗训年岁尚小,十二三的样子,看着满盘糕点,默默的咽了好几次口水。
青竹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判断的不差,虽说陈抟师的方仙道虽然流派久远,但是目前这个日子是过的不咋地。
赵匡胤多机灵,捡着盘子里出名的蜜饯一样挑了一件,将苗训扯到一边,嘀嘀咕咕给他介绍:“苗师兄,这是蜜渍金橘,精选闽地贡品金橘浸崖蜜,缀紫苏红丝。”
“苗师兄,再尝尝这个,林檎干,青州红林檎切片,以麦芽糖浆九蒸九晒,州桥夜市王道人‘糖蜜枣儿铺’每日限售二十匣。”
“师兄这还有越梅缠糖,越州青梅裹河西冰糖霜,夹甘草粉去酸,大相国寺后门,李和儿家用契丹那边私贩的北海冰糖秘制的。”
赵匡胤虽然生在洛阳甲马营,但自从他老爹出任金明池禁军指挥使以来就一直在汴梁城中打混,这个将门虎子正是对吃吃喝喝感兴趣的年纪,这些年几乎把城内有头有脸有点名声的小吃都吃了个遍。
别说苗训一直在往嘴里塞这些果脯,就是德鸣也口水滴答的往嘴里塞,德鸣也就是跟这青竹住进相国府以后才过上几天少爷日子,往日里在上清宫,那日子过得也是清苦。
听着赵匡胤的解说,德鸣也是双眼放光,没想到小小的果脯蜜饯还有这么多说道,这俩人厮混熟了,也没那么多讲究,德鸣随手抄起一件不认识的蜜饯,又问了问。
赵匡胤也不含糊,往嘴里吧嗒了一下,说道:“回禀德鸣师兄,这是澄沙团子,红小豆沙调入青州石蜜,包入藕粉做成的水晶皮,朱雀门外‘史家瓠羹’用汴河冰水镇着卖的。”
苗训和德鸣俩人同时双挑大拇指,对这位黑脸小师弟表示肯定。
看着三个孩子的状况,陈抟也不再绷着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平静道:“残唐至今也有三十载,战乱不断,中原朝廷声威不振,长安以西甘陕道上,河西节度使控制了凉州,归义军节度使控制沙州和瓜州,剩下的地盘都是吐蕃人的天下,再往西的地盘都是昭武九姓,北面还有定南节度使和契丹人。”
再往下陈抟老道居然止住不说了,他每说一个地名,青竹就自然而然想起一条商路,点一下头,至于说到北面老头就住嘴了,青竹接着话茬说道:“前辈也不用避讳,剩下的无非就是晋阳这条云中路北出草原,这条路现在就是在沙陀人手里。”
青竹站起身来,不理会三个小孩子在那边分蜜饯,继续说道:“要说天下最值钱的商路,也就是相国府和三清派掌握的这条水路,北起幽州,中通汴京,南抵吴越,还能出海通东瀛和爪哇。”
当着真人不说假话,陈抟见自己的心思被青竹说破,也不否认,点点头道:“大家都是道门一脉,门内人不说外行话,方仙道一脉最早开创了西域商路,后来让天竺佛教捡了一个便宜,如今时过境迁,仙道凋零,老道此番前来也就是向中原道门讨一条活路而已。”
见陈抟如此实诚,真诚到令人发指,青竹还真不知道如何拒绝,犹豫了半天,问道:“陈老前辈,这事找我这个小道士有何用?以您的声望投个拜帖到相国府,冯相国还能不见您?”
“我不稀得见他,”陈抟老道一拂道袍,面露不忿之色。
青竹纳了闷了,俩老头之间还有什么过节不成?莫不是当年还在风月场所,争过风吃过醋不成?这事甚为怪异,晚上回去问问相国老头。
不过青竹脸上不动声色应道:“可是,小子我,年资尚浅,无权无职,只是一间小小道观的观主,商路一事,哪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都是场面上的应承话,青竹心想:你方仙道是衰落也好,是鼎盛也罢,看在同属道门一脉给你些香火供奉也便罢了,怎么商路这等事情上还想要掺上一手,未免有些心大。
陈抟倒是不慌,嘿嘿一笑道:“青竹少掌教就如此搪塞老夫么?”
青竹顿时哑口无言,少掌教的身份在北七州还有些名堂,在中原,青竹刻意低调之下,除了吉云的延庆观,好像还真没几个人知道,这风声怎么走漏的?
青竹正皱眉思索间,陈抟又抛出一个惊天猛料,“徐福祖师到底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