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幽深的弄堂，将身后那片混乱与喧嚣，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周星祖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端。他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怀里那十几块沉甸甸的大洋，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和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个下午，仅仅一个下午，他就从一个身无分文、差点被打死的穷小子，变成了怀揣“巨款”的富人。这种转变，比他做过的任何一个发财梦，都要来得刺激和不真实。
“林哥……我们……我们这就赢了？”他喃喃地问，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什么叫‘这就赢了’？”林小乐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潇洒地一挥，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属于外滩的璀璨灯火，用一种布道般的口吻说道，“阿星，你要记住，这不叫赢。这顶多算是完成了我们‘赌圣梦工厂’项目的种子轮融资。我们刚刚拿到的，是投资人的第一笔钱，虽然不多，但足够我们把公司从车库（虽然我们连车库都没有）搬进正式的写字楼了。”
“种子轮？融资？”周星祖的脑袋上，冒出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意思就是，这只是个开始，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林小乐换了种他能听懂的说法，“你今天干得很不错，有勇有谋，关键时刻也压得住场子。尤其是最后那句‘你的骰子不对劲’，颇有几分高手风范。不过……”
林小乐话锋一转，捏着下巴，开始对他进行全方位的“产品评估”。
“你的硬件，也就是你的天赋和胆识，是顶级的。但是你的软件和外设，实在是太拉胯了。”
他指了指周星祖那身洗得发白、还沾着灰尘的廉价西装，又指了指他那双鞋头已经开裂的破皮鞋，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说好听点叫落魄才俊，说难听点，就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你穿着这身‘装备’去踢馆，就算你是赌神，人家也只当你是要饭的。形象，懂吗？人靠衣装马靠鞍，咱们未来的赌圣，出门必须得有排面！”
排面。
又是一个新词，但周星祖这次听懂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脸上不禁有些发烧。
“所以，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进行‘品牌形象升级’！”林小乐打了个响指，“先搞定根据地，然后，彻底改头换面！”
有了钱，办事效率就高了许多。
上海滩龙蛇混杂，只要肯花钱，没有找不到的门路。林小乐并没有选择去那些繁华的街区，而是根据后世看过的无数民国剧经验，在靠近法租界边缘、一处名为“爱多亚路”的巷弄里，找到了一栋典型的石库门建筑。
这里的租金相对便宜，环境也还算清静，最重要的是，出入的弄堂四通八达，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方便跑路。
房东是一位穿着碎花旗袍、烫着卷发、身材略显丰腴的上海女人，手里拿着一把瓜子，看人的眼神，精明得像台计算器。
“三位先生是做什么营生的啊？”房东太太嗑着瓜子，将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一个像教书先生，一个像逃难的穷亲戚，还有一个……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煞神。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可疑。
“哦，我们是搞艺术创作的。”林小乐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胡诌，“鄙人姓林，是个不入流的专栏作家，平时给《申报》写点风花雪月的豆腐块文章。这位呢，是我的灵感来源兼模特，周先生，他的人生经历非常坎坷，我正准备以他为原型，创作一部名为《奋斗在上海》的长篇小说。”
他又指了指一言不发的阿杰：“至于这位，是我们的……艺术指导兼保镖，杰先生。您知道，搞艺术的人，有时候会比较疯癫，容易得罪人，杰先生负责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以及……搬运道具。”
一套说辞下来，有理有据，逻辑自洽。房东太太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看在林小乐一次性付清了三个月租金和押金的份上，也就没再多问。毕竟在这年头，肯付现钱的，就是好租客。
他们租下的是二楼的一个小阁楼，一间正房带一间小小的耳房。虽然不大，但总算有了个安稳的落脚点。
“好了，‘公司选址’完成。接下来，进行‘企业VI设计’！”林小乐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扔，显得意气风发。
他拉着还没从拥有“自己房间”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的周星祖，直奔南京路。
南京路是当时远东最繁华的商业街，橱窗里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时髦商品。周星祖走在路上，眼睛都快不够用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林小乐的目标很明确，直奔一家看起来最高档的西服定制店。
“先生，想看点什么？”店里的伙计看到三人，尤其是看到周星祖的穿着，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职业素养让他还是上前招呼了一声。
“给我这位兄弟，从里到外，换一身最好的。”林小乐直接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拍在柜台上，气势十足地说道，“我们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宴会，衣服要体面，要够档次。”
看到白花花的大洋，伙计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地迎了上来。
“好嘞，先生您真是好眼光！我们这儿的料子，都是从英吉利、法兰西运过来的，保证是全上海滩最顶尖的！”
林小乐对伙计的吹捧不置可否，开始亲自为周星祖挑选。他拿起一套挂着的样衣，嫌弃地撇了撇嘴。
“这垫肩也太夸张了吧？是准备穿着去橄榄球赛场上撞人吗？还有这裤腿，宽得都能再塞进去一个人了。不行不行，太土了，一点都不符合我们‘青年才俊’的人设。”
在伙计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林小乐用他那超越时代的审美，亲自指挥，挑选了深灰色的羊毛面料，要求剪裁必须修身，裤腿要笔挺，衬衫要纯棉的，领带则选了一条沉稳的深蓝色。
“记住，我们的风格，叫‘低调的奢华’。就是那种，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感觉。”林小K乐对着一脸懵逼的裁缝师傅，滔滔不绝地输出着他的“时尚理念”。
当周星祖换上全套新衣，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整个店铺都安静了一瞬。
镜子里，是一个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男人。
合身的西服，勾勒出他因为长期奔波而显得清瘦但挺拔的身形。纯白的衬衫，映衬得他脸上的稚气消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气质。那双原本总是带着迷茫和倔强的眼睛，在昂贵衣料的烘托下，竟也显得深邃了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被人从赌场里踹出来的穷小子了。
他看起来，真的像个有故事的“先生”。
“怎么样？”林小乐满意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像在欣赏自己最杰出的作品，“现在，你才有了赌圣的‘圣’形。至于‘赌’，我们回去慢慢练。”
周星祖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对林小乐口中的那个“赌圣”，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眼神里，也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自信。
阿杰依旧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色装束，林小乐怎么劝说，他都只是摇头。最终，林小乐只能放弃，给他买了一件质地更好的黑色风衣。阿杰穿上后，那股冷峻肃杀的气质，愈发迫人了。
用林小乐的话说：“一个公司，总得有个让人一看就不敢惹的‘法务部’。”
当晚，焕然一新的三人组，在石库门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点了四菜一汤，奢侈地庆祝“赌圣梦工厂”的正式开业。
酒过三巡，林小乐放下了筷子，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好了，庆祝到此为止。从明天开始，进入计划的第二阶段——‘技术攻关与市场调研’。”
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周星祖碗里，继续说道：“街头那种小赌摊，只能作为我们的提款机，去多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的目标，是那些真正的大赌场。比如，黄金荣的‘大世界’，还有公共租界里那些洋人开的俱乐部。但这些地方，高手如云，规矩森严，不是光靠天赋和运气就能混的。”
“所以，从明天起，你的训练，要加倍。”
回到阁楼，林小乐将白天顺路买回来的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和一套麻将，摊在了桌子上。
“第一项训练，肌肉记忆与手速。”林小乐将一副扑克牌递给周星祖，“洗牌，用我教你的方法。花式洗牌，单手切牌，假洗……所有你看过的，听过的，都给我练！你的手，必须要比你的脑子还快，要让玩牌，成为你的本能！”
林小乐虽然自己手笨，做不出那些眼花缭乱的动作，但他脑子里储存的理论知识，足够开一个“千术理论大师班”了。他将后世网络上流传的各种魔术教学、反千术揭秘，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地灌输给周星祖。
“第二项，记忆力。”林小乐抽出一张牌，飞快地在周星祖眼前一晃，“什么牌？”
“黑桃A。”周星祖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下一关。”林小乐将整副牌，一张张地快速翻过，“记住所有牌的顺序。”
这项训练的难度，呈几何级数上升。周星祖一开始还很吃力，但他的天赋实在惊人，在林小乐各种“记忆宫殿”、“联想记忆法”等现代记忆技巧的提点下，他很快就掌握了窍门，从记住一半，到记住大半，再到最后，他竟然真的能在半分钟内，将五十二张牌的顺序，分毫不差地记下来。
“第三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抗压训练。”
林小乐冲着耳房喊了一声：“杰哥，到你了！”
阿杰抱着手臂，从耳房里走了出来。
林小乐让周星祖坐在桌前，练习记牌，而他自己，则和阿杰分站两旁，开始进行“极限干扰”。
“哎呀，这张牌是红桃K吧？不对不对，好像是方块q……阿星，你想想你那个在广州等着你出人头地的老爹，要是知道你在这儿赌钱，会不会打断你的腿？”林小乐在一旁用各种垃圾话，疯狂进行精神攻击。
而阿杰，则更直接。他将那把冰冷的黑星手枪，拆开，又组装，再拆开，再组装……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仿佛一声声催命的钟摆，敲打在周星祖的心头。
在这样精神和听觉的双重折磨下，周星祖一开始汗如雨下，错误百出。但渐渐地，他学会了屏蔽，学会了将自己的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五十二张小小的卡片上。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专注，越来越古井无波。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阁楼里的灯光，却始终明亮。
一个未来的赌圣，正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被飞速催熟。
就在周星祖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最后一轮记牌时，林小乐悄悄地从帆布包里，拿出了那个古朴的铜制胶片盒。
自从来到这个十年前的上海滩后，它就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
林小乐习惯性地用手指摩挲着盒盖上那冰冷的星图纹路，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突然，他的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感。
他猛地低头看去，只见胶片盒的表面，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肉眼几不可见的微光。
他集中精神，将意识沉入其中。
下一秒，一行冰冷的、机械合成的文字，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初始锚点：周星祖（未开发状态）……已建立连接。】
【当前世界稳定度：98.7%。】
【剧情线偏离率：1.3%。】
【主线任务（未激活）：请宿主在此世界生存、发展，等待‘核心事件’触发。】
林小乐的心脏，猛地一跳。
锚点？稳定度？偏离率？
这些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感觉，就像玩游戏时，突然弹出了隐藏的系统后台代码。
“剧情线偏离率：1.3%”……这个数字，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这意味着，他救下周星祖，并且开始对他进行培养的这一系列行为，已经开始对这个电影世界，产生了实质性的、可量化的改变！
而那个所谓的“核心事件”，又会是什么？是十年后与法国赌神的终极赌局？还是……别的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数？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探索欲，同时涌上了林小乐的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的这次回归，或许并不仅仅是寻找最后一块碎片那么简单。他就像一只被扔进池塘的鲶鱼，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在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里，搅动起未知的涟漪。
他抬起头，看着灯下那个正专注于牌局、眼神坚毅的年轻人。
周星祖，就是他投下的最大的一颗石子。
而这颗石子，最终会激起多大的浪花，是带来机遇，还是引来风暴？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