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冷水。
林小乐将双手撑在冰冷潮湿的洗手池边，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脸颊。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紧张，却又带着一丝疯狂的脸。
那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一张属于这个时代的、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的脸。但那双眼睛里的风暴，却完全属于林小乐自己。
地狱难度。
他在心中，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
这不是开玩笑。在《功夫》世界，虽然敌人强大到非人，但至少规则是清晰的：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苟，总有阿星这样的“版本答案”出来兜底。可在这里，规则变得模糊而致命。一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射出来的子弹，一次不知道是谁策划的背叛，就能让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系统警告过他，“高级体能强化”对子弹防御力有限。这意味着，他那比普通人强上几倍的身体素质，在热武器面前，最多只能让他跑得快一点，反应快一点，挨一枪不至于当场毙命而已。他不是超人，挡不住子弹。
而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布好的、由背叛和阴谋交织而成的死局。
他手中的那张便签纸，已经被水汽浸得有些发软，但“台湾”和那个三天后的日期，却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怎么办？
冲过去对宋子豪说：“豪哥！你小弟谭成要卖你！别去台湾！”
林小乐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宋子豪会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平静地对小马哥说：“阿mark，把他处理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这个世界里，信任，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尤其是对于宋子豪这种重情重义的枭雄而言。他可以不信任外人，但绝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兄弟。谭成跟了他这么多年，从一个小弟爬到现在的地位，这份情谊和功劳，又岂是自己一个刚来一天的服务员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空口白牙的指控，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必须要有证据……或者，至少要让他们产生怀疑。”林小乐关掉水龙头，用袖子擦了擦脸，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不能直接阻止宋子豪去台湾，那样目标太大，也太突兀。他能做的，是往这台即将高速运转的“悲剧机器”里，扔几颗沙子。
让机器的运转，出现一点点……意想不到的偏差。
而他唯一的筹码，就是那个对他产生了一丝兴趣的小马哥。
……
第二天，林小乐顶着两个黑眼圈，准时出现在了“枫林阁”酒吧。
一夜未眠，他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像一台精密的人体扫描仪，默默地观察着酒吧里的一切。
彪哥依旧在对新来的舞女呼来喝去，吧台的调酒师阿强正偷偷往威士忌里兑更多的冰块，舞池里那些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和昨天没有任何不同。
世界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转。
下午时分，酒吧尚未正式营业，人还不多。宋子豪、小马哥和谭成，又坐在了那个角落的卡座里，似乎在商议着什么细节。
林小乐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他的“高级听力强化”让他能清晰地捕捉到他们的对话，即使他们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
“……船已经联系好了，从高雄那边上岸，货一到，钱就立马打到瑞士的户头。”这是谭成的声音，充满了干劲。
“台湾那边的条子最近查得很严，会不会有风险？”这是小马哥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放心吧马哥，”谭成拍着胸脯保证，“我都打点好了！从警察局长到码头工人，个个都有份。我们这次去，跟回家一样安全！”
宋子豪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林小乐将果盘轻轻放下，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谭成。他发现，谭成在说“跟回家一样安全”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地，避开了宋子豪的目光，飘向了别处。
这是撒谎的微表情！
林小乐的心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小声说道：“豪哥，马哥，成哥，请慢用。”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小马哥忽然叫住了他。
“喂，林小乐。”
“在，马哥，有什么吩咐？”林小乐立刻转身，躬着身子。
小马哥叼着火柴棍，指了指酒吧另一头的一个偏僻角落，那里灯光昏暗，几乎被一个巨大的装饰性酒柜完全挡住。“那个角落，昨天是不是有客人投诉，说叫了半天服务员都没人理？”
彪哥正好从旁边经过，闻言赶紧凑过来说道：“马哥，那地方太偏了，吧台和我们站的这边都看不见，除非客人自己走出来，不然真注意不到。”
小马哥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对于他们这种生意来说，任何一个潜在的冲突和不满，都可能演变成麻烦。
机会来了！
林小乐心中一动，壮着胆子，小声地开口道：“马哥，彪哥，我……我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哦？”小马哥挑了挑眉，似乎又来了兴趣，“说来听听，你这说书先生的脑袋里，又有什么新花样了？”
林小乐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朴素、最符合他“服务员”身份的逻辑说道：“我寻思着，咱们是不是可以在那个酒柜的侧面，装一面镜子？”
“装镜子？”彪哥一脸不解，“装镜子有什么用？给鬼照啊？”
“不是的，”林小乐连忙解释，同时用手比划着，“咱们可以把镜子斜着装，找个合适的角度。这样一来，吧台的阿强哥一抬头，就能从镜子里，正好看到那个角落里的情况。有客人举手，或者杯子空了，他马上就能看到，然后通知我们过去。这样，既不会打扰到喜欢安静的客人，咱们的服务，也能跟得上。”
他将这个“简易反光镜监控”的现代思维，包装成了一个“提升服务质量”的小技巧。
彪哥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小马哥的眼睛，却瞬间亮了。
他那双锐利的眼眸，在林小乐比划的那个位置和吧台之间来回扫视了几遍，脑海中迅速构建出了一个立体模型。他看到的，早已不是什么“服务质量”，而是“监控”！
用一面镜子，就能无声无息地，将一个视觉死角，纳入监控范围！
这个方法，简单、廉价、高效，而且……极其隐蔽！
谭成在一旁听着，不屑地撇了撇嘴：“搞这么麻烦干嘛，多派个人过去盯着不就行了？”
小马哥却没有理他，他站起身，走到林小乐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是个天才！彪哥，就照他说的办！不，等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林小乐就往外走。
“马……马哥，我们去哪？”林小乐故作惊慌地问道。
“少废话，跟我走一趟！”小马哥不由分说，将他塞进了自己那辆骚包的白色宝马车里。
宋子豪和谭成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都是一脸愕然。
“豪哥，阿mark他这是……”谭成不解地问。
宋子豪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叫林小乐的服务员消失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没有说话。
……
宝马车在香港的街道上飞驰。
林小乐紧张地坐在副驾驶上，他知道，自己的险棋，走对了一半。他成功地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点子，把自己从一个普通的酒吧服务员，变成了小马哥眼中“有点用”的人。
“小子，怕不怕？”小马哥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他。
“怕……怕马哥你开太快，被警察抄牌。”林小乐咽了口唾沫，说了个老实话。
小马哥又被逗乐了：“放心，在香港，还没人敢抄我的牌。”
车子没有在市区停留，而是七拐八拐，开进了一个偏僻的工业区，最后，在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印刷厂门口停了下来。
厂房外面锈迹斑斑，看起来就像已经废弃了很久。但当小马哥带着林小乐走进去时，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印刷机正在轰鸣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油墨和纸张的味道。十几个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正在流水线上忙碌着。一沓沓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美金”，正从印刷机里源源不断地吐出来，被熟练地裁切、打包。
这里，就是他们的核心——伪钞工厂！
林小乐表面上惊得目瞪口呆，心里却在飞速地记忆着这里的地形、人员分布和安保布局。
小马哥很满意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让他觉得安全。他随手拿起一沓刚印好的“百元大钞”，在手上摔了摔，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样？比你在酒吧里端盘子赚得多吧？”他炫耀似的说道。
林小乐看着那几可乱真的伪钞，下意识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然后，他用自己多年社畜生涯练就的、天天跟打印机和纸张打交道的经验，皱了皱眉。
“马哥……”他小声说，“这纸……是不是有点太滑了？”
小马哥脸上的笑容一僵：“你说什么？”
“我……我乱说的。”林小乐赶紧缩回手。
“说下去！”小马哥的语气不容置疑。
林小乐只好硬着头皮，装作一副回忆的样子，说道：“我以前在老家，帮一个亲戚在书店里打过工。我摸过很多种纸，那些很贵的进口书，用的纸，摸起来会有一点点涩涩的感觉，很有韧性。马哥你这个……摸起来太顺滑了，就像我们平时用的那种普通的铜版纸。虽然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懂行的人，一上手，可能……可能就会感觉不对劲。”
他将现代钞票用的“棉绒纤维纸”的触感，用最通俗的方式描述了出来。
小马哥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拿起那张伪钞，放在手指间反复捻了捻，又从自己钱包里掏出一张真美钞，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神里满是惊异！
真的不一样！
他们花了重金，请了最好的技师，复制了最精密的模板，却一直在最基础、也最容易被忽略的“纸张”上，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他妈的！”小马哥低声骂了一句，立刻把负责技术的师傅叫了过来，把林小乐的话转述了一遍。那位老师傅听完，也是一脸震惊，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表示马上改进。
解决了这件事，小马哥再看向林小乐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有趣的小子”，而是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林小乐，你跟我来。”
他带着林小乐，走遍了整个工厂的角角落落。
“你之前那个镜子的想法，很好。”小马哥指着工厂里复杂的走廊和仓库，“这里，比酒吧大得多，死角也多得多。你帮我想想，怎么用最少的人，把所有地方都看住。”
林小乐知道，这是对他最后的考验。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开始将自己脑海中的“现代安防监控布局”知识，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一点点地拆解出来。
“马哥，你看这里，这个走廊的尽头，是个九十度拐角，是最大的盲区。如果有人从外面摸进来，我们的人要走到拐角才能发现，太被动了。”
“我们可以不用平面镜，用那种……路边拐弯处常见的那种凸面镜！一面镜子，就能看到拐角两边所有的情况！”
“还有那里，仓库门口。我们可以不用镜子，用几块打磨过的、反光的不锈钢板，伪装成墙上的装饰，从办公室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仓库门口的地面。有人进出，地上的影子一动，马上就能发现！”
“还有这个通风管道……我们可以……”
林小乐越说越顺，将一个个基于“光学反射”和“视野监控”的点子抛了出来。这些在现代看来无比简单的技巧，在这个全靠人力和义气来维持安保的八十年代，简直如同天书一般，为小马哥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小马哥叼着火柴棍，静静地听着，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炙热。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个只用几个镜子和几个伙计，就能把偌大工厂监控得滴水不漏的、全新的安防体系！
“好！好！好！”小马哥连说三个好字，他看着林小乐，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你小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林小乐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我……我就喜欢瞎琢磨。”
“你不是瞎琢磨，你是他妈的鬼才！”小马哥兴奋地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就这么干！从今天起，你不用在酒吧干了，就留在这里，帮我把这套东西搞出来！薪水……我给你开酒吧经理的三倍！”
林小乐心中狂喜，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他看着小马哥，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为难：“马哥，我……我当然想跟着你干。可是……豪哥他……会同意吗？而且，再过两天，豪哥和成哥他们不是要去台湾……”
他故意将宋子豪和谭成绑在一起，提到了关键的“台湾”之行。
小马哥脸上的兴奋，因为这句话，稍稍冷却了一些。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林小乐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小马哥猛地一拍大腿，做出了决定。
“豪哥那边，我去说！至于台湾那单生意……”他看着林小乐，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被称为“信任”的光芒，“你跟我一起去。有你这个脑子在，我放心一点。”
林小乐的瞳孔，猛地一缩。
成功了！
他不仅留了下来，还成功地，把自己也塞进了这次致命的“台湾之行”里！
他将成为那台悲剧机器里，最大的一颗沙子！
“谢谢马哥！谢谢马哥！”林小乐激动得连连鞠躬，仿佛真的只是因为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而欣喜若狂。
小马哥意气风发地搂住他的肩膀，大笑道：“走！跟我回去见豪哥！我倒要看看，他这次还怎么说我找的人不行！”
看着小马哥那张充满了兄弟情义和自信的笑脸，林小乐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真正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还剩，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