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那句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房间里每个人的心口上。
刚刚还因为“感官通感”而沸腾的空气，瞬间被抽干，变得冰冷而稀薄。
周星祖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刚刚能“看见”声音的手，此刻仿佛变得毫无用处。他身体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回了地毯上，眼神空洞。
“完了……”三叔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两腿一软，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嘴里哆哆嗦嗦地念叨着，“内……内力……那是神仙的本事……我们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丁力的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握着那张薄薄的密报，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他带来的两个手下，也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但这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安全感。
枪，能打中用内力的人吗？
整个房间里，只有林小乐的反应和别人不一样。
他先是愣了三秒，然后，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这死寂一片的气氛里，他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你……你还笑得出来？”三叔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声音都在发颤。
“不是，我没忍住。”林小乐摆了摆手，努力憋住笑，但嘴角依然疯狂上扬，“丁大哥，你确定那情报没写错？内力？他还能用内力控制骰子？那他怎么不去当万磁王，控制印钞机啊？赌钱多没效率。”
丁力被他这番话搞得一愣，眉头紧锁：“林军师，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情报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传回来的，千真万确！侯敬南的场子里，很多人都亲眼见过，陈瞎子能随心所欲地摇出三个六，也能摇出三个一！”
“对啊！完了完了！人家是真神仙，我们是假半仙！这次死定了！”三叔在一旁哀嚎起来，就差收拾包袱跑路了。
“神仙个屁！”林小乐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一脚踢开面前的一个木头骰盅，发出的“哐啷”声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内力！”林小乐像一头被惹毛了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指在空中不断戳点，唾沫横飞。
“所有看起来不科学的东西，都只是我们暂时还无法理解的物理现象！内力？在我看来，那玩意儿撑死就是一种‘定向高频肌肉震动’引发的‘共振效应’！”
他停下脚步，指着桌上的一个铁质骰盅，开始了他的“科普讲座”。
“你们看这个骰盅！它是个密闭空间，骰子在里面翻滚。如果，我能用一种极其微小、但频率极高的力量去震动这个骰盅壁，是不是就能在关键时刻，影响骰子的最后落点？”
他拿起骰盅，学着电视里气功大师发功的样子，手掌对着骰盅，然后手腕开始以一种人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高速抖动。
“嗡……”
骰盅竟然真的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嗡鸣声！
“你们听！”林小乐的眼睛亮得吓人，“这就是共振！陈瞎子那个老家伙，不过是把这种肌肉控制练到了极致！他不是在用什么玄而又玄的‘气’，他是在用‘力’！是初中物理就学过的力学！只不过，他的操作精度，达到了纳米级别！”
“这……这是真的？”周星祖从绝望中抬起头，眼神里重新出现了一丝光亮。
“当然是真的！”林小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星哥！你忘了我们的核心优势是什么了吗？是你的眼睛！是你的‘超级处理器’！”
“他能用肌肉制造震动，那这种震动，是不是一种物理形态？它会不会让周围的空气产生扰动？会不会在能量层面上，形成一种我们肉眼看不见的‘波纹’？”
“你能‘看’到声音，那是因为声音本身就是一种波！既然你能看到声波，为什么就不能看到这种由震动产生的‘力场波’？！”
林小乐的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周星祖、丁力和三叔的脑海中炸开。
用眼睛，去看“内力”？
这是何等疯狂，又何等大胆的想法！
“林军师……你的意思是……”丁力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的意思很简单！”林小乐站起身，一挥手，豪气干云地宣布，“他有‘内力’，我们有‘洞察之眼’！他能控制骰子，我们就能看穿他的控制！他想作弊？门都没有！”
“从现在开始，特训进入第三阶段！”
“我们不练听了！我们要练‘看’！看穿一切牛鬼蛇神！”
周星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燃烧。林小乐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一个用科学去解读超能力的玄奇世界。
“小乐！你说！要怎么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战意。
“好！”林小乐打了个响指，“丁大哥，又要麻烦你了。第一，给我找一个全上海最好的钟表匠！手最稳的那种！”
“第二，给我准备一大盆清水，要绝对静止的。再准备一堆细沙，越细越好！还有一张牛皮鼓！”
“第三，”林小乐从兜里掏出那个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脸上露出一丝肉痛的表情，“准备一间能把所有光都挡住的黑屋子，我要用我这最后的‘法宝’，给星哥开天眼！”
虽然没人听得懂他到底要干什么，但丁力此刻对林小乐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没问题！我马上去安排！”他转身就走，步履间充满了新的希望和力量。
半个小时后，公寓的客厅再次变了样。
一个巨大的木盆摆在中央，里面盛满了清水，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旁边架着一张牛皮鼓，鼓面上均匀地铺着一层金色的细沙。
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但手指修长稳定的老师傅，正一脸困惑地被请了进来。
“林……林军师，”老师傅看着这奇怪的阵仗，小心翼翼地问，“您叫我来，是……是要修什么表吗？”
“不，老师傅，我不是要您修表。”林小乐客气地把他请到水盆边，“我是想请您，用您这辈子最稳的手，轻轻地，用指尖，敲一下这个盆的边缘。越轻越好，频率越快越好。”
老师傅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他的食指，如同蜻蜓点水，在木盆边缘飞快地敲击了一下。
“笃。”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平静的水面上，一圈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涟漪，缓缓地荡漾开来。
“看到了吗？星哥！”林小乐指着水面，对戴着眼罩的周星祖喊道，“虽然你看不见，但你用心去‘感受’！用你的超能力去‘扫描’！这就是最基础的‘波’！”
接着，他又拉着周星祖来到牛皮鼓前。
“三叔，用一根筷子，轻轻地敲鼓边！”
三叔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敲了一下。
“咚。”
鼓面上的细沙，随着那一下震动，瞬间跳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模糊而散乱的图案，然后又归于平静。
“再来！用力一点！”
“咚！”
细沙跳动得更高，形成的图案也更清晰了一瞬。
“这就是‘力’的可视化！”林小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疯狂的兴奋，“陈瞎子所谓的‘内力’，就是用一种我们无法察觉的方式，在骰盅里玩这种把戏！他让骰子按照他想要的轨迹去‘跳舞’！”
“星哥！你的任务，就是从这些最基础的震动和波纹里，找到它们的规律！然后，用你的眼睛，去捕捉到空气中，那种由‘内力’引发的，更微观、更细小的‘能量涟漪’！”
这一天的下午，周星祖经历了比之前任何一次特训都更加痛苦和抽象的折磨。
他被关在黑屋子里，林小乐用手机播放着各种不同频率的声波，让他去“看”那些看不见的波形。
他对着水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试图从那微不可查的涟漪中，捕捉到能量的流动。
他盯着鼓面上的细沙，直到眼睛酸痛流泪，也看不出那些沙子跳动的轨迹有什么规律可言。
“我不行……小乐，这太难了……”周星祖再一次感到了绝望，“声音，好歹我能听到。可这些东西……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
他的大脑，他的超能力，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瓶颈。那是一种超出他理解范围的维度，他能看到实体，能看到声波，却无法看到那纯粹的、由力引发的震动。
林小乐没有催促他，他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夜幕降临。
丁力又来了，他的脸色比下午更加凝重。
“林军师，侯敬南那边，又出招了。”他递过来一张报纸。
报纸的头版头条，用触目惊心的巨大标题写着——《赌圣？还是赌棍？沪上新贵丁力重金邀外援，实为银样镴枪头！》
报道里极尽抹黑之能事，把周星祖描述成一个来自乡下的投机骗子，把他和皮埃尔的赌局，歪曲成是丁力买通了荷官，侥幸获胜。
文章的最后，还附上了侯敬南的亲笔声明：“真正的高手，是能掌控一切的。下月初一，跑马厅，我将让全上海见证，什么是真正的‘神技’，什么是跳梁小丑。”
舆论战，已经打响了。
“欺人太甚！”三叔气得浑身发抖。
周星祖看着报纸上那张自己被抓拍的、略显土气的照片，和旁边皮埃尔意气风发的照片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攥紧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从他的心底升起。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抢过旁边的黑布，重新蒙在自己的眼睛上。
“来！”他对着林小乐，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里，蕴含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小乐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带着周星祖，走到了那面牛皮鼓前。
这一次，他没有让三叔去敲。
他自己伸出了一根手指，学着下午那个钟表匠的样子，用一种极其独特的韵律，在鼓边飞快地敲击着。
“笃、笃笃、笃……”
他的敲击，时而轻微，时而沉重，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乐曲。
鼓面上的细沙，随着他手指的每一次落下，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舞动起来。
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跳跃，而是在鼓面上汇聚、分散，形成了一个个奇异、复杂，却又带着某种神秘规律的几何图案。
一朵莲花的形状……
一个漩涡的形状……
甚至，是一个清晰的“三”字！
丁力和三叔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林小乐是怎么用手指敲击鼓边，就能控制鼓心的沙子形成图案的。
“这是我根据‘克拉尼图形’的原理，推算出的震动频率和力度的组合。”林小乐头也不抬，嘴里解释着，但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周星祖身上。
“星哥，忘掉你的耳朵，忘掉你的触觉。把你的全部精神，变成你的眼睛。去‘看’，看我施加在鼓边的每一次力，是如何通过鼓面，传递给每一粒沙子！”
周星祖站在黑暗中，他能听到林小乐那稳定而充满力量的声音。
他也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
愤怒、不甘、渴望证明自己的强烈意念，在他的大脑中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拼命地去“看”，去看那片他从未涉足过的、纯粹由“力”构成的维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鼓面上的沙子，在林小乐的指下，变幻出越来越复杂的图案。
忽然，周星祖的身体猛地一震！
在他的“视野”里，那片无尽的黑暗，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他“看”到了！
他“看”到林小乐的每一次敲击，都不是一个孤立的点。而是在敲击的瞬间，有一道道肉眼完全不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淡色光晕，从林小乐的指尖扩散开来，沿着鼓面飞速传递！
那些光晕，穿过每一粒沙子，那些沙子，就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随着光晕的轨迹而跳跃、起舞！
他看到的，不是沙子。
他看到的，是控制着沙子的——力！
“我……看到了……”周星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林小乐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和丁力、三叔一起，屏住了呼吸。
“你看到了什么？”
周星祖扯下眼罩，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他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那个装满了水的木盆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悬在水盆的边缘，却并未触碰。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看到，他悬空的手指，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高速地颤动起来。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盆静止如镜的水面中央，毫无征兆地，一圈清晰的涟漪，凭空出现，缓缓地荡漾开去！
他用“内力”，震动了空气，然后通过空气，传递给了水！
林小乐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知道，一个能够对抗“内力”的怪物，诞生了。
而就在此时，公寓的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丁力的手下神色慌张地推开门，对着丁力喊道：
“老板，不好了！侯爷……侯爷带着那个陈瞎子，亲自上门了！他们说……要提前‘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