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刚刚还热烈如火的气氛，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凝固。
那股子夹杂着龙虾和鲍鱼香气的暖意，被门口传来的阴冷气息冲得一干二净。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丁力的心腹手下们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后，眼神警惕地锁定了门口那个不速之客。
来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但极为敦实。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头发用发油梳得锃亮，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错位。他的脸颊消瘦，颧骨很高，一双眼睛不大，却像鹰隼一样锐利，看人时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压迫感。
他就是侯敬南，在上海滩北区盘踞多年的老牌大亨，人称“侯爷”。他靠着心狠手辣和左右逢源的手段起家，地盘与丁力的势力范围犬牙交错，多年来明争暗斗，摩擦不断。
丁力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包厢里格外清晰。他站起身，对着门口的人，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原来是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丁老板客气了。”侯敬南迈步走进包厢，他身后跟着的四个随从如同四座铁塔，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与包厢里的富贵奢华格格不入。“我听说丁老板这里新得了一位‘赌圣’，技惊四座，连日本人都吃了瘪。侯某人也是爱才之人，特地过来开开眼界，顺便……替丁老板道贺一番。”
他的话听着客气，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任谁都听得出是来者不善。
丁力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知道，侯敬南这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专门挑他刚和日本人结下梁子的当口，上门来试探虚实，甚至可能是想趁火打劫。
“侯爷消息真是灵通。”丁力不动声色地回应，“我这儿不过是小打小闹，请了两位朋友助兴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倒让侯爷你亲自跑一趟。”
侯敬南的目光越过丁力，直接落在了周星祖的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周星祖，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的‘赌圣’周先生了吧？”侯敬南的嘴角咧开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是……我有些好奇，丁老板如今家大业大，怎么对付区区一个法国佬，还需要请外地的朋友帮忙？莫非是上海滩，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才了？”
这话说得极其恶毒，不仅贬低了周星祖是“外地人”，更是直接打丁力的脸，暗讽他手下无人，镇不住场子。
丁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包厢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周星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加上对方言语中的轻蔑，一股火气也冒了上来。他刚要开口反驳，却被旁边的林小乐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
林小乐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从这个侯敬南进门开始，林小乐就在飞快地分析局势。这人出场的派头、说话的腔调、丁力的反应……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教父》、《古惑仔》、《黑社会》等一系列经典黑帮片的片段。
很明显，这是一个标准的“宿敌砸场子”剧情。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在你最高光的时刻，把你踩下去，让你当众丢脸。
林小乐站起身，脸上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社畜式微笑，主动迎了上去。
“这位想必就是侯老板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热情地伸出手，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客户，“我是丁氏集团的首席战略顾问兼新业务拓展部总监，林小乐。侯老板您能莅临指导，是我们整个集团的荣幸！”
侯敬南被林小乐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头衔和热情的态度搞得一愣，下意识地和他握了握手。
林小乐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嘴里继续跑火车：“侯老板，您刚才的话，说得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丁大哥就是太念旧情，总觉得‘本土化运营’才是王道，我早就跟他提过，要‘引进国际化高端人才’，实现‘资源优化配置’。星哥，就是我们这次‘人才引进计划’的第一个‘标杆案例’！”
“丁氏……集团？首席战略……什么玩意儿？”侯敬南被他满嘴的新词说得有点蒙，他抽回手，皱起了眉头。
“哎，侯老板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林小乐一脸“你落伍了”的表情，“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讲究的是‘企业化管理’！打打杀杀那是旧社会的模式，效率太低，风险还高。我们丁氏集团未来的目标，是成为上海滩娱乐产业的‘航母’，是要‘上市’的！您有空也可以了解一下，把您的产业也整合整合，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谈谈‘战略并购’的可能性。”
侯敬南和他的一众手下，脸上都露出了活见鬼的表情。
他们是来砸场子示威的，怎么画风一转，变成商业谈判了？还什么上市？并购？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丁力在一旁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林小乐这是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消解侯敬南的煞气。他忍住笑，故作深沉地咳嗽了一声，配合道：“咳，小乐，侯爷是前辈，别总拿你那些新名词在侯爷面前班门弄斧。”
“丁大哥，这您就不懂了。侯老板是业界翘楚，高瞻远瞩，肯定能理解我们这种‘降维打击’的先进商业理念！”林小乐说完，又转向侯敬南，“侯老板，我知道您今天来，是想和我们进行‘业务交流’。想必，您也带了贵公司的‘王牌产品’吧？”
侯敬南的思路被他彻底带偏了，他下意识地顺着林小乐的话，指了指身后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枯瘦老者：“这位是陈瞎子，我的人。”
那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手里拄着一根竹杖，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像个街边的算命先生。但他在那里一站，身上自有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哦！原来是‘技术大牛’！”林小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侯老板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双方的‘核心产品’，来一场‘性能对标测试’？”
“我……”侯敬南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不够用了，他索性不再理会林小乐的疯言疯语，冷哼一声，直接对丁力说道：“丁力，少来这套虚的！我今天来，就是想见识一下这位‘赌圣’的本事。我这陈瞎子，别的不行，就是这双耳朵，比眼睛还好使。我们也不玩别的，就玩最简单的，听骰子！”
说着，他手下一个随从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骰盅和三颗象牙骰子，重重地放在了餐桌上。
“就赌这个。三颗骰子，猜大小，点数。三局两胜。赌注不大，就你我两家赌场未来一个月的全部收益。你，敢不敢接？”侯敬南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獠牙。
这赌注不可谓不大，几乎是要赌上全部身家了。
丁力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他知道陈瞎子的名头，此人是上海滩出了名的“听骰王”，一手听骰的绝技出神入化，从未失手。而周星祖的特异功能是针对扑克牌的，对骰子有没有用，谁也说不准。
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侯爷，这赌注未免太大了点吧？”丁力沉声说道。
“怎么？不敢了？”侯敬南讥笑道，“刚才这位‘林总监’不是还说得天花乱坠吗？怎么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怂了？”
周星祖的拳头捏紧了，他看向林小乐，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小乐却笑了。
“侯老板，您又搞错了。”他摇了摇手指，“我们不是不敢，而是您这种玩法，太不符合‘商业逻辑’了。”
“第一，我方‘核心产品’周星祖先生，是‘明星Ip’，他的每一次出场，都是有‘出场费’和‘排期’的。您这临时发起的挑战，属于‘加塞’，我们原则上是不接受的。就算要接，也得付‘加急处理费’。”
“第二，赌注的设置不合理。您说的这一个月的收益，是‘预期收益’，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万一您下个月经营不善亏本了，难道我们赢了还要帮您填窟窿吗？正规的‘对赌协议’，赌的应该是‘固定资产’或者‘股权’，这样才有保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小乐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么一场关乎上海滩娱乐产业格局的‘巅峰对决’，您就打算在这小包厢里，我们几个人自己玩了？您这是暴殄天物！是对‘市场资源’的极大浪费！”
他一拍桌子，气势十足地宣布：“这场对决，必须打！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我们要把它办成一场万众瞩目的‘世纪之战’！地点，就设在跑马厅！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初一！我们要邀请全上海的媒体来报道，要出售门票，要开设盘口！我们要让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是您侯爷，在挑战我们丁氏集团的‘赌圣’！”
“您输了，您北区所有的场子，我们要七成股份！我们输了，我们赌场未来一年的收益，双手奉上！侯老板，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这才是符合您身份的玩法！您，敢不敢？”
林小乐这一番话说完，整个包厢里落针可闻。
周星祖和三叔已经彻底呆住了，他们看着林小乐，就像在看一个天外来客。
绮梦站在角落，她用手轻轻捂住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一场黑道火并，说成一场商业发布会。
丁力的眼中精光爆射，他看着林小乐，心中涌起万丈豪情。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高看这个年轻人了，却没想到，他的格局和胆魄，远超自己的想象。
侯敬南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无处发泄。他精心策划的一场下马威，一场鸿门宴，被这个小子三言两语，就给搅成了一锅乱炖。
他想发作，却发现自己被架在了火上。如果他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怕了，不敢玩这么大。如果他答应，就彻底落入了对方的节奏，把自己从主动挑衅者，变成了被动的应战者。
那个叫陈瞎子的老者，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第一次动了动眉毛。
“好……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侯敬南气极反笑，他指着林小乐，连说了三个“好”字，“丁力，你真是找了个好‘军师’啊！”
他死死地盯着林小乐，又看了看丁力，眼神中的阴狠几乎要凝成实质。
“下月初一，跑马厅，我等着你们！”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猛地一甩手，“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着他的人，气冲冲地离开了包厢。
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就这么被林小乐用一张嘴给化解了。
直到侯敬南的身影彻底消失，包厢里的众人才如梦初醒，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小乐……你……你刚才吓死我了！”三叔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胸口。
周星祖看着林小乐，眼神复杂，有佩服，有敬畏，还有一丝……崇拜。
丁力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林小乐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中的赞许和信任，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绮梦也走了过来，她看着林小乐，柔声说道：“林先生，你……”
她话还没说完，林小乐的腿突然一软，整个人差点没瘫下去，幸好被旁边的周星祖一把扶住。
“妈呀……吓死我了……”林小乐脸色煞白，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我刚才……我刚才腿肚子一直在抖……我以为他要掏枪毙了我……”
众人看到他这副样子，都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那个舌战群儒、气场全开的“林总监”，和现在这个吓得腿软的年轻人，反差实在太大了。
连一直保持着距离感的绮梦，也忍不住掩嘴轻笑，眼中异彩连连。
丁力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脸色又严肃起来：“林军师，今天多亏了你。不过，你也把事情闹大了。这个侯敬南，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下个月跑马厅这一战，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他看向周星祖：“阿星，听骰子，你有把握吗？”
周星祖的脸垮了下来，他摇了摇头：“我的特异功能……只能看，不能听啊……”
包厢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
林小乐喘匀了气，他站直身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光芒。
“怕什么！”他一把搂住周星祖的肩膀，咧嘴一笑。
“他有顺风耳，我们有千里眼！硬件拼不过，我们就拼‘软件’！拼‘算法’！”
他转向丁力，自信满满地说道：“丁大哥，你放心。不就是听骰子吗？这在‘物理学’上，是有规律可循的！从明天开始，我要给星哥进行第二阶段的特训！”
“课程名称我都想好了，就叫——《论骰子在不同材质骰盅内的碰撞声学模型与点数概率分布的关联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