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听完崔质的汇报,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上纵横勾勒的水利脉络,沉吟片刻,霍然抬头看向高顺,声音沉浑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伯平,水利计划既已明晰准备好计划,施行之要,首在人力。”他手指重重敲在案上,“云中郡当下,守城军士与近日新募之兵,总数几何?”
高顺略一思索,即刻回禀:“回将军,郡内常备守军一千二百,新募青壮八百,合计两千人马。”
“好!”吕布眼中精光一闪,“开口说道:自年后土地开冻后,除必要城防岗哨外,所有军士分为三班,轮流赴前套平原屯田开渠!”他语气斩钉截铁,“每十日一轮换,架牛开荒”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并北地图前,指向阴山方向说道:
“此举有三大考量:”他屈指分析,思路清晰如刀,“其一,正如伯平此前所报,阴山南麓鲜卑人动向诡异,沉寂异常。
我已准备命成廉率新招募的骑兵,日夜巡弋阴山南麓,严加戒备。
然敌情未明之际,我大军不宜倾巢而出,固守城池之余,以屯代练,正可蓄力。”
他手指转向云中郡广袤的平原说道:“其二,并州北疆诸郡,地广人稀,劳力匮乏。
此等开渠垦荒的重任,非组织严密的军士难以速成。让士卒轮番屯田,以军法督农事,效率远胜散漫民夫。”
“其三,”他目光扫过高顺与崔质,“士卒亲手参与垦殖,春播秋收,见证荒原变良田,军粮得以充盈,其归属之心、护土之志,必将远超寻常戍卒!此乃强军固本之长策!”
他转向高顺,命令具体而微:“伯平,等土地化冻后的轮换日程、工段划分、粮械配给,由你全权调度!既要保渠堰工期,亦不可松懈城防晨操夜巡!可能做到?”
高顺胸膛一挺,声如洪钟说道:“末将领命!必使士卒亦兵亦农,农事兵事两不误!”
吕布点头,看向崔质开口说道:“文实,水利技术事宜,你与伯平紧密协同。”
又对二人道:“你二人一文一武,当如此渠与水车,相辅相成!我要在这云中郡,既要筑牢边关铁壁,也要开出万顷粮仓!”
崔质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一步,就着案上地图空白处,以指代笔,虚划出清晰的步骤,语速快而精准的说道:
“将军明鉴!正该如此,须分两步走,环环相扣!”他指尖重重点下,“第一步,抢抓天时! 眼下正值隆冬,大黑河、浑河水面封冻,水流减缓,水位偏低,此乃架设水车基座、修筑引水石堰的绝佳时机!”
他抬头看向吕布,目光灼灼的说道:“请将军即刻下令,调云中匠造处所有熟谙木工、水利的匠人,依据我携来的‘崔耧’图纸及其改进尺寸,优先伐木备料,全力打造水车巨轮、传动齿轮与坚固基架!
趁河冰未消,河滩裸露,便可轻松定位,稳固施工,将水车主体架设完毕!待春来冰消雪融,河水涨起,水车便可顺势运转,无需再误农时!”
“第二步,”他手指横向一划,“待水车主体架设已成,匠造处便可分流人手,转而开始批量制造新式耧车。其时春耕将至,新耧车正好赶及分发各乡,投入春播!”
崔质总结道,语气充满把握的说道:“如此,冬建水车,春造耧具,两不耽误。
待春雷一动,渠水奔流,新耧下田,云中农事便可焕然一新!”
吕布听罢,抚掌大笑说道:“善!步步为营,尽握天时地利!便依此策!伯平,即刻传令匠造处,昼夜赶工,先造水车!”
“末将遵命!”高顺肃然应道。
崔质此策,既精准利用了自然季节的特性,又将有限的人力物力做出了最有效的时序安排,展现出其务实的匠才与卓越的统筹能力。云中郡的农耕变革势在必行。
吕布听完崔质缜密有序的规划,眼中锐光闪动,霍然起身。
他走到崔质面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铺满图纸的案几上,声音沉浑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的说道:
“文实,今日踏勘,你已洞悉全局;方才所谋,更是环环相扣。
然计划终究需落地施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崔质,“今夜,便要再辛苦你一遭!”
他语气转为不容推卸的郑重托付的说道:
“请你将云中郡农事革新之要务——自水利兴修之先后次序、物料调配之标准,至新式耧车制造之规格、分发之流程,乃至军士屯田之轮换细则、渠成后的田亩分配与税赋考量——事无巨细,悉数整理成文,撰为一套清晰章程!”
他侧身,指向肃立一旁的高顺说道:
“伯平治军,令行禁止,然农政水利,细则繁复。
有此章程在手,他执行起来便有章可循,有据可依,可免去诸多往复请示之繁琐,效率倍增! 此乃事半功倍之关键!”
高顺闻言,目光一亮,抱拳沉声道:“大哥所言极是!顺需此章程,如军中之律令!”
崔质迎着吕布充满期许的目光,毫无倦色,反而精神抖擞。他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笃定的说道:
“将军思虑周详,质岂敢怠慢!”他直起身,眼中闪烁着技术官僚特有的严谨光芒,“请将军与都尉放心,质今夜便秉烛疾书,将此番谋划,化为条分缕析之文书。
必使章程之中,目标明确,步骤清晰,权责分明,度量衡一统。
务求高顺都尉执此一卷,便可调兵遣将,开渠造器,如臂使指,在云中城大展拳脚,有所作为!
“好!我要的便是你这句话!”吕布抚掌大喝,“伯平,为文实备足灯烛简牍,不得打扰!我等你的章程!”
帐内,崔质即刻伏案,展简提笔;高顺亲自安排物资,肃立一旁静候;吕布则踱步至帐口,望向云中城沉沉的夜空。
一套将决定云中郡未来数年农桑命运的周密章程,正在这军营的灯火通明中,被一笔一划地镌刻下来。
吕布在帐口看着崔质已伏案疾书,笔走龙蛇,神情专注,便不再打扰。
他转向肃立一旁的高顺,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主帅对麾下将领的惯常口吻,吩咐道:
“伯平,文实先生劳心费力,不可空着肚子熬夜。去命厨下备些实在的吃食来,羊肉汤、粟米饭即可,速去速回。”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多备几份,你我一同陪他用些。”
高顺抱拳说道:“末将明白!” 当即转身大步出帐,甲叶铿锵声渐远。
不过一刻,高顺便亲自端着一个木托盘回来,上面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三碟粟米饭三碟羊肉和一小碟咸菜。
他将托盘轻放在案几一角,不影响崔质书写。
吕布走到案前,伸手轻轻按了按崔质的肩膀说道:“文实,稍停片刻,填饱肚子再写也不迟。”
崔质这才从全神贯注中抬起头,闻到食物香气,方觉饥肠辘辘,连忙放下笔,歉然道:“有劳将军挂心,有劳都尉。”
三人围在案边,也无太多客套,各自端起碗筷。吕布吃得很快,但期间不忘对高顺交代几句明日调派民夫的先期准备。
崔质则边吃边不时瞥向案上的章程草稿,显然心思仍在政务上。
匆匆用罢,崔质便又立刻投入书写之中。吕布则与高顺移至帐中另一侧,低声商议着明日军务安排,并不时看向烛光下那个奋笔疾书的身影。
帐内一时间只剩下书写声、低语声与烛火的噼啪声,充满了紧张而有序的务实气息。
吕布与高顺简单商议完明日军务安排后,目光转向仍在伏案疾书的崔质,略作沉吟,便对高顺道,语气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伯平,明日议程,稍作调整。”他手指在虚空中一点,“辰时点卯之后,你与我,并文实先生,三人一同前往城中平准舍。”
吕布目光扫过高顺,带着主帅特有的审度与支持开口说道:
“平准舍初设,虽运转尚可,然细节之处,未必周全。
文实精通庶务,长于优化流程、明察秋毫。有他同往,”他语气肯定,“或可发现你我未能察觉的疏漏,提出改进之策。
此举非为质疑你的管辖,实为助你将此事办得更加妥帖,精益求精。”
他微微颔首,总结道:“届时,你为主,我与文实为辅。你熟悉本地情实,文实带来五原郡经验,两相印证,必能使云中郡平准舍更为完善,惠及更多军民百姓。”
高顺闻言,眼神一凛,并无丝毫不悦,反而抱拳沉声应道:“大哥思虑周全!顺管理平准舍,确恐有疏忽之处。
有大哥与崔先生亲临指点,求之不得!明日顺当先行安排,恭候大哥与先生驾临检视!”
吕布点头说道:“好,便如此定下。” 他不再多言,目光重新投向烛光下崔质那专注书写的背影,帐内复又陷入一片唯有纸笔摩擦声的静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