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准舍中的官吏眼见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下,平准舍内最后几位百姓也心满意足地拿着换到的物品离去。
喧嚣了一日的厅堂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吏员和账房先生们整理货架、清扫场地、归置衡器的细碎声响。
有人踩着木梯整理货架,将剩余货物分类归位。
有人拿着扫帚清扫地面,扬起的尘土在灯光下浮沉,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铜制衡器,确保明日使用时精准无误。
吕布与张扬这才从门外踱步而入。吕布目光扫过略显狼藉却秩序井然的厅堂,对仍在忙碌核算的几位账房先生沉声道:
“今日所有交易明细,务必统计完全,一笔不错、一毫不差地整理成册。
完成后,即刻呈报给张都尉。”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下了往后运行的铁律:
“记住,从今日起,平准舍每日关门后的第一要务,便是清算当日所有明细账目! 某会不定期派人前来复查稽核。
若发现有账实不符、贪污揩油之事——”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无论涉及何人,定按军法严惩不贷!都听明白了?!”
下方那些忙碌了一整日、本就疲惫不堪的账房先生和小吏们闻言,皆是精神一凛,瞬间驱散了倦意,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齐声恭敬应道:“谨记将军教诲!绝不敢有误!”
吕布这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与张扬走到一旁静候。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所有账目终于汇总核对完毕。
张扬亲自拿着那卷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最终明细竹简,快步走到吕布面前。他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甚至忘了上下级的礼节,一把将竹简塞到吕布手里,声音因极度兴奋而有些发颤的喊道:
“大哥!成了!成了!我们成了!” 他指着竹简上的最终数字,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道:“你猜今日净收入多少粮食?
一百九十一石!整整一百九十一石啊!这还只是第一天!”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准舍内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成功后的巨大成就感。
吕布听着张扬兴奋的汇报,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但他并未沉浸在这份喜悦中太久。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平准舍内堆积如山的各类物资和墙角那几袋刚刚清点入库的粮食,眉头微微蹙起,想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他抬手拍了拍兴奋不已的张扬的肩膀,语气转为沉稳和审慎的说道:“稚叔,首战告捷,固然可喜。
但切不可被冲昏头脑。你看这厅堂之内,货物堆积至此,已是极限。”
吕布指着那些物资,提出迫在眉睫的要求说道:“这平准舍的货仓建设,必须立刻抓紧时间进行!
要建得足够大,足够坚固,分区明确,皮货、粮秣、盐巴、石涅皆需有独立仓廪,方能防火防潮,管理有序。”
接着,吕布的语气变得极为严肃,强调了一个致命的风险:“尤为要紧的是,必须做好万全的走水(失火)防范!
此处物资多为易燃之物,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要开辟防火隔带,广设水缸、沙土,订立严格的火烛禁令,夜间值守之人务必彻夜巡查!”
最后,吕布点出了安全的核心说道:“此外,此地如今已是我军资重地,必须派重兵日夜把守!
不仅要防外贼,亦需防内盗。须得挑选绝对可靠的士卒,明哨、暗哨、巡逻哨相结合,确保万无一失。”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地下达后,吕布觉得此处并非深谈之所,便对张扬道:“此间具体事宜,涉及兵力调配、工匠征发、建材筹措,非三言两语能定。
走,随我回军营再细细商议!”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出平准舍。张扬立刻紧随其后。
二人翻身上马,吕布对飞骑一挥手下令:“回营!” 一行人便护卫着吕布和张扬,在夜色中朝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将喧嚣后的平准舍留给士卒严密看守。
新的挑战——如何守护和扩大这份成功的果实,正等待着他们去详细谋划。
帐帘落下,将夜间的寒意隔绝在外。
炭火盆驱散着帐中的清冷,也映照着张扬依旧兴奋难耐的脸庞。
张扬一进帐便忍不住再次开口,声音中充满了激动的说道:
“大哥!您知道吗?仅此一日,平准舍易换所得,便抵得上我朔方郡守军近四日的粮草所需!
这还只是开头,若日日如此,月月如此…”他激动地搓着手,“此事当真大有可为!足以解我军粮匮之大患!”
吕布解下披风,挂在一旁。
他听着张扬的话,脸上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更多的却是沉静与审慎。
他走到主位坐下,示意张扬也坐,然后缓缓开口,如同一盆冷水,要浇熄张扬过于乐观的情绪说道:
“稚叔,你的兴奋,我能理解。首日能有此收获,确是出乎某之意料,郝伯道与文实之功不可没。”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说道:“然,正因初见成效,你我更需冷静。
今日之火暴,有其缘由:一是百姓图新鲜实惠,二是我亲自坐镇,三是你筹备得当。但日后能否日日如此?”
他屈指数来,语气沉稳的说道:“我们要完善、要思虑之处,还有许多,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沾沾自喜之时。”
“其一,如方才所言,仓储、防火、守卫,皆是迫在眉睫之隐患,一处不慎,满盘皆输。”
“其二,今日兑换比例是否长久可行?是否需要随市价波动而调整?需与文实细细核算。”
“其三,货物来源可否保证?食盐、皮货、石涅饼能否持续稳定供应?一旦断货,信誉立损。”
“其四,吏员能否长久保持今日之效率与廉洁?需订立更严谨的章程加以约束监督。”
吕布看着张扬,语重心长说道:“稚叔,路才刚起步。
今日之成,是好事,更是压力。它证明此路可通,但也意味着我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切莫被这开门红冲昏了头脑,后续的稳扎稳打,方是成败之关键。”
张扬听着吕布冷静而深刻的分析,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深思。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说道:“大哥教训的是!是末将浅薄了!只见其利,未见其危。
后续诸多事宜,末将定加倍谨慎,逐一落实,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吕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好。
来,坐下,你我详细议一议这货仓、防务与后续章程。”
帐内的气氛,从成功的狂喜,迅速回归到了务实与冷静的谋划之中。
吕布与张扬相对而坐,就着昏黄的灯火,在地图上比划着新货仓的选址与守备布置。
商讨暂告一段落时,吕布用手指敲了敲地图上标着的平准舍位置,神色变得格外严肃,提出了一项重要的限制性政策。
“稚叔,还有一事,你需立刻牢记并严格执行。”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眼下这平准舍,乃是为解我朔方郡军民之急、吸纳本地民力物资而设。
因此,目前只准许朔方郡本地户籍的百姓,凭里正或乡老的凭信,入内兑换。”
他目光锐利,明确划出界线说道:“所有过往的行商、客商,尤其是匈奴等胡商,一概不许其入内兑换交易! 若有胡人询问,便告知他们,此乃并州边郡内务,暂不对外。”
看到张扬略显疑惑的神情,吕布稍作解释,但其决心丝毫未变:“此非我不近人情,而是缘由有三:其一,眼下规模初建,物资有限,当优先惠及本郡子民,收拢民心。
其二,行商胡商心思活络,若允许其大规模兑换,恐其囤积居奇,反扰乱了我等为百姓定下的规矩。
其三,与胡商交易,牵扯甚广,汇率、品类、安全皆需通盘考量,不可草率。”
吕布最终一锤定音的说道:“此事关乎大局,具体的章程、日后是否开放、如何开放,需待我返回五原郡,与崔文实先生及众人详细商讨后,方能定夺。到时我自会通知你。
张杨见吕布态度坚决,且所言句句在理,便不再有异议,郑重抱拳应道:“末将明白!明日便将此令张贴于平准舍门口,并告知所有吏员与守卫士卒,严格执行,绝无例外!”
吕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案几上完善后的规划,心中稍稍安定。
石涅炭在火盆中烧的噼啪作响,火光映照在吕布坚毅的脸庞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他知道,平准舍的成功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路注定充满挑战,但只要他与张杨等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定能借助平准舍解边军粮草之困,为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打下坚实的根基。
夜色渐深,中军大帐内的灯火依旧明亮,吕布与张杨仍在就后续的细节问题反复商议,确保每一项规划都周全无误。
帐外,朔方郡的寒风吹过军营,带着边地特有的凛冽,却吹不散帐内二人心中的决心与期盼。
平准舍的开门红,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照亮了边军前行的道路,也让吕布看到了乱世之中的一线生机。
而这星火能否燎原,便要看他们后续如何守护与拓展这份来之不易的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