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应诺而去。帐中霎时静下,只余远处隐约的马嘶。
吕布卸下腰间双刃,和衣卧于榻上。日光透过帐隙,在他覆着薄汗的眉弓投下细碎金光。
不过片刻,胸腔间便起了沉稳起伏,那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紧闭,连征战多年的掌骨都微微松开了。
不知过了几时,帐外忽起马蹄踏碎寂寥,由远及近如同骤雨。
亲卫压低的通报声穿透帐帷说道:“将军,张辽都尉到了!”
吕布骤然睁眼。尚未散尽的睡意被凌厉目光霎时驱散,他翻身下榻的动作带起甲胄铿然。
大手掀开帐帘时,正见三骑勒马扬尘。当先那人玄甲蒙尘,袍角尽是干涸的泥点,连颌下都凝着汗渍风干的盐霜——正是自雁门郡阴馆城疾驰二百里而来的张辽。
“文远!”吕布声如洪钟却透着暖意,目光扫过对方被缰绳磨出血痕的手掌,吕布说道:“快快入帐歇脚。”
他侧身让出通路,同时对亲卫挥手说道:“取热水来,让张都尉净面解乏。”
张辽翻身下马时腿脚微踉,尘土自战靴簌簌落下。
亲卫很快端来铜盆,蒸腾热气在暮色中蜿蜒如蛇。
吕布接过盆具置于帐前木桩,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虬结肌理滚落,将征战风尘冲出道道沟壑。
他将布巾掷给张辽说道:先净面,都是骑都尉了该有的体面还是的有。
张辽笑着拧干布巾,热水触肤时不禁舒了口气。
待拭净颈间沙尘,二人并肩入帐。案上已摆好两碗酪浆,张辽仰颈饮尽方才落座,目光灼灼望向主位不解的说道:大哥怎么突然来雁门郡了?
吕布指尖叩着案几,鎏金虎头护腕在灯下泛着暗光沉声说道:五原朔方如今太平了。
他唇角扯出倨傲的弧度,匈奴人已经准备联盟和亲,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多动作,郝昭在建设青盐泽筑城,稚叔也是在朔方整军备武。
声音陡然沉厚,倒是云中雁门——高伯平和你都是初来乍到,既要从整边军又要防鲜卑人。
他突然一掌拍在张辽肩甲,咱们并州男儿从来共进退,当大哥的自然要带飞骑来帮你们扎稳根基。
然后吕布吩咐亲卫先端来一些炙羊肉给张辽都尉补充一下,不一会亲自端着炙烤好的羊肉走了进来放到吕布和张辽的案前就退出营帐内。
吕布突然纵声大笑,震得帐顶尘埃簌簌而下。
他抓起案上割肉匕首猛地扎进羊肉,银刃没入油脂时发出沉闷声响说道:这些鲜卑人这几年当真以为并州无人了?
他转动匕首挑起整块炙肉,我与伯平在云中郡城外摆出口袋阵——三千骑兵加上混编的步兵攻城队,被我们砍得像是秋收的麦子。
吕布撕下焦香肉块咀嚼着,油光在虬髯间闪烁说着:活捉的七百俘虏,正该用血肉赎罪。
修驿道、缮边城,让这些蛮子亲手筑牢防他们自己的城墙。
话音未落突然起身,玄甲下摆扫翻了两只空碗,前夜带着八百飞骑北上,端了鲜卑人在强阴县城外的部落——两场仗你哥哥我给你的雁门郡带来了两千余匹战马!
张辽正端起酪浆欲饮,闻言陶碗猝然磕在牙关上。
水渍沿着稀疏的胡须滴落前襟,他却浑然不觉般瞪大眼睛大惊失色说道:多少马匹?大哥方才说...两千匹?!
两千三百七十一匹。吕布精准报数时眼中燃着野火,他忽然扯开帐帘指向远方。暮色中可见新到强阴县军营里的马群正掀起滔天尘烟,嘶鸣声如同雷鸣滚过原野。
全是吃河套牧草长大的良驹,文远——他回身重重按住张辽肩膀,吕布五指猛然收拢,案上陶碗应声迸裂。
酪浆如血渍漫过指缝,他却浑不在意地俯身迫近的开口说道:文远何时见过我吕奉先虚报战功?
声如锻铁溅起火星的说道:是两千匹活蹦乱跳的战马正在城内啃草呢,其中两百匹还是带崽的马驹。
他甩开碎片起身,铠甲刮起劲风大声说道:鲜卑人若安分——你便用这些马匹武装全军;
若不安分...冷笑声中断时,他突然抽出腰间佩剑劈向帐柱,寒光过处深痕乍现,就让它们成为以后能踏碎鲜卑人王庭的铁蹄。
吕布拿着剑尖突然转向悬在军事地图上的强阴县说道:曹性前日已带匠人勘探地形。
我要强阴县城墙整体向外扩,建成一个能承载万人的要塞围城,箭楼必须高出原墙两倍——剑鞘重重敲在鲜卑部落聚集的漠南区域,从此地出击,朝发夕至。
我们要让敌人时刻听见强阴城头磨刀的声音。
张辽喉结剧烈滚动,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说道:大哥是要将边塞孤城变成...直刺草原心口的矛尖?
是淬火的矛尖!吕布突然纵声长笑,震得帐中火把明灭不定,吕布说道:当年边郡的老人只教我们守城,如今我要让并州狼骑的蹄印烙到阴山以北!
文远——吕布忽然将佩剑掷入张辽怀中说道:可愿替为兄执此锋芒?张辽说道:定不负兄长所托!
张辽指节叩着案面发出笃笃声响,忽然抬眼时眸中精光乍现说道:民夫之事易尔。
我雁门张氏虽非冠绝雁门但是雁门郡数一数二的世家豪族,也能三日之内募集五百青壮。
张辽指尖蘸着酪浆在案上划出运输路线说道:我可让家族在定襄郡善无城的粮仓可先调三千石粟米来此,只是——
话音未落便被吕布长笑打断。玄甲将军突然踹翻碍事的胡凳,鎏金战靴踩在倾倒的凳面上说道:既要动用家族根基,何不做得更痛快些?
他俯身时阴影完全笼罩住张辽,两千马匹闲置着呢,文远你可就在雁门郡招募本族子弟组建精锐骑兵。
可像我的飞骑般由大部分都是自己本族人马组建——他突然揪住张辽前襟拉近,酒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人人双马都不是问题,鞍挂连弩,腰悬环首刀。
帐外忽然传来马群惊嘶,吕布松开手大笑:让你张家儿郎吃着自家粮,骑着你大哥赠给你的马!
吕布反手抽出张辽腰间佩刀掷向帐柱,刀柄兀自震颤时喝声如雷说道:我要三年之内,鲜卑人听见雁门张的名号就尿裤子!
张辽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镶嵌的狼头纹饰,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
他忽然抓起割肉小刀,“唰”地在案几上划出三道深痕开口说道:“阴馆城现有我张家部曲四百人,皆能开三石弓。”
刀尖重重钉入最深的刻痕,“若再从雁门郡招募善射青壮,三月可成千人轻骑。然后就能再慢慢训练成精锐之师”
他猛然抬头,眼中燃起淬火般的精光:“马场就设在句注山下,那里有现成的匈奴遗族驯马师。”
手指突地攥紧刀柄,“只是双马配鞍所费甚巨——须得动用家族在代郡的盐铁收益。这个我一个人决定不了”
吕布突然将酒碗砸在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军事地图说道:“就该这般气魄!”
他扯过张辽的护腕重重相击,金铁交鸣声震得烛火摇曳说道:“让张家儿郎的箭矢比鲜卑人的马蹄更先抵达战场!”
吕布忽然压低声音凑近说道:文远!“还需要多少铁匠?五原郡的之前的匈奴人俘虏里还有百名匈奴匠人。”
“还有一百多人?”张辽呼吸骤然急促,指尖在案上划出算筹符号说道:“若得百名匠人专造马具,明年开春前便能...”
话音未落突然起身抱拳,“末将今夜便折返阴馆!只是——”他迟疑地望向云中郡方向,“是否需先知会一声三哥?”
吕布大手挥出带翻酒坛,淋漓酒浆在羊皮地图上漫出雁门郡的轮廓大笑道:你大哥我又不会厚此薄彼,“伯平那边也有不到两千匹马,他在云中郡也在募兵!你只管让你张辽组建的精骑的蹄声——”
他忽然抓起两把羊肉塞进张辽革囊,“响彻阴山南北就行!
我会让成廉带着一百匈奴人工匠现在云中停留一下帮助一下你三哥,然后就赶来强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