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点着篝火的凉城县街道上,月光浸染着凉城县焦黑的街道。
吕布勒住嘶鸣的龙象马,玄铁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缓缓转头,狼一般的目光扫过身后的并州飞骑——他们铁甲幽黑,披风招展,唯有一双双眼睛在面甲下灼灼如炭。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与铁锈的气息“今日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
吕布的声音低沉,却像锋利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他手中的方天画戟微微转动。
“鲜卑人如何对待边境汉人...”他顿了顿,齿间挤出冷笑,“他们视我等为羔羊,以为汉家的刀不够利。”
龙象马不安地踏动铁蹄,吕布猛地攥紧缰绳,披风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记住这股味道——”他深吸一口焦灼的空气,“记住你们今日所见所闻。”
他忽然策马前行数步,方天画戟划破暮色指向北方说道:“到了雁门郡,若遇鲜卑部众...”
全部飞骑同时挺直脊背,铁甲铿锵作响。
“我要你们见一个杀一个,见十个屠一队!”吕布的吼声震得屋檐积尘簌簌落下,“砍断他们的战旗,踏碎他们的营帐,让他们的血染红雁门关每一寸黄土!”
战马齐声嘶鸣,飞骑把长戟顿地发出惊雷般的轰响。
“我要让鲜卑人知道——”吕布俯身逼近,压低的嗓音里翻涌着杀意,“并州铁骑会把他们撕成碎片。你们每多杀一个,就能少一个汉家儿女遭此毒手。”
“诺!”所有的飞骑喉咙里迸出炸雷般的吼声,惊起远处寒鸦。
吕布最后扫视过众人,猛地调转马头冲向城外,血色披风在月光下翻卷如战旗。飞骑们如影随形。
夜色如墨,只缀着几颗疏淡的残星。街道上里的篝火燃得正旺,跳跃的火光映着将士们沾了尘土的甲胄,晚风卷着旷野的凉意掠过营垒。
吕布按剑立马在街前高处上,龙象马偶尔抬蹄轻刨地面,鼻息间喷着白气。他目光扫过下方坐卧休息的将士,声线沉厚如撞钟说道:“今夜不用再值夜的,都给我歇透了!”
稍顿,他抬手指向西北方向,语气添了几分果决的说道:“明日天一亮就拔营,咱们一路奔袭不歇,直往雁门郡强阴县去休整!”
话锋一转,吕布眉峰微蹙,语气也凌厉起来说道:“但警戒不能松——今日依旧按远、中、近三队轮哨,盯着四周动静,半分差错都不许有!”
最后,他又扫了圈将士们疲惫的神色,语气稍缓却依旧有力地说道:“其余人抓紧时间闭眼,养足精神待明日赶路!”
话音落时,街道上的将士皆屏息应了声“喏”,篝火噼啪声里,已有兵士起身轮换哨位,其余人则纷纷裹紧衣甲,寻了避风处歇下。
吕布则是推开县衙偏堂的朽木门,积尘如雪粒般簌簌落下。亲兵急忙举着火把上前,映出半塌的瓦顶和满地碎陶,焦黑的房梁上还挂着半幅撕烂的户籍簿。
将军稍候,亲兵用刀鞘扫开蛛网,这地方脏得很,待我等收拾干净。
不打紧。吕布已径直走向西墙,方天画戟地卡进地缝撑住倾斜的墙体。他就着火把的光,撕下糊窗的麻纸,露出背面绘着雁门地形的牛皮舆图——羊皮卷边角卷曲,墨迹被雨水洇得模糊。
亲兵正要清扫碎瓦,却见将军突然蹲下身,指节重重敲在舆图某处说道:羊毛毡。他盯着标记二字的墨圈,眉头骤然拧紧,铺在这里。
当雪白的毡子在地面展开时,吕布突然用刀尖挑开舆图右下角。
三道鲜卑马队惯用的迂回标记赫然入目,却唯独缺少强阴县周边的兵力标注。
火把插西墙。他声音沉了下去,指尖悬在强阴县上空半寸。那里既无烽台标记,也无戍卒符号,就像张突然断裂的弓弦。
亲兵看见将军的铁靴无意识地碾着毡子边缘——麂皮靴底还沾着黄昏时的血痂,在雪白羊毛上蹭出几道暗红的痕。
让远哨往北再探二十里。吕布忽然抬头,火光在眸中跳动成幽蓝的焰,我要知道强阴县的烽火台...他顿了顿,刀尖重重刺入地图上那片空白,乘着夜色看看强阴县究竟还在不在汉家手里。
亲兵领命而去,吕布依旧凝视着舆图,神色冷峻。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终于,前去探察的骑兵快马加鞭赶回,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将军,强阴县还在我军手里,只是天色太黑看不到是何人驻守在强阴县城里。”吕布闻言,眉头稍展,目光却依旧警惕。
吕布的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舆图上二字。火把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随跃动的焰光扭曲变形。
曹性擅守...他忽然喃喃自语,刀尖在代表城防的墨圈上划出一道深痕,文远善攻...指尖又点向标注鲜卑活动区域的朱砂标记。
羊毛毡上的碎草屑沾在他覆着血痂的铁甲边缘。亲兵看见将军的眉头越拧越紧——那是一种猛禽发现巢穴被占时的警惕神情。
若是曹性驻守,吕布突然用刀柄敲打西北角的烽燧符号,火星溅上舆图,烫焦了标注水源的墨线。
屋外传来远哨换岗的铜铃声响。吕布猛地抓起案上半块硬馍,就着皮囊里的马奶酒吞咽下去。
管他是谁!他突然嗤笑出声,碎馍渣从嘴角簌簌落下,明日到了强阴县——方天画戟骤然劈开空气,将摇曳的火影斩成两段。
吕布突然将刀尖重重插进舆图上的强阴县标记,牛皮纸发出撕裂的脆响。他起身时铁甲铿锵,惊起梁上栖着的夜枭。
“猜什么!”他对着扑棱棱飞走的黑影嗤笑,“是骡子是马——”靴底碾过被刺穿的地图,“明日拉出来遛遛便知!”
亲兵正要开口,却见将军突然扯下猩红披风抛过来说道:“传令:三哨轮防,其余人给老子躺平了睡!”他屈指弹飞铠甲上沾着的草屑,“鲜卑人要是敢夜袭...”
方天画戟忽地扫向门外夜色,带起的风压得火把骤暗骤明。
“正好拿他们脑袋当夜壶!”吕布说着突然踹开歪斜的案几,白羊毛毡上顿时滚开酒囊和箭筒。
他竟真的仰面躺倒在那片狼藉中,铁盔硌在碎陶片上发出脆响。亲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将军把刀横在胸前,闭眼时喉结随着呼吸滚动。
“滚去睡觉。”吕布忽然睁眼瞪向呆立的士兵,眸子里映出跳动的火光,“再戳这儿碍眼,老子把你钉门上守夜!”
当鼾声真的从那片狼藉中响起时,亲兵小心拾起滚到墙角的酒囊——发现皮囊上深深烙着五个指印,酒液正从被捏裂的封口处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强阴县的位置上。
那具总是绷得像满弓的身躯终于垮下来。
吕布仰面倒在白羊毛毡上,铁甲与碎陶片硌在一起也浑然不觉。方天画戟斜倚肩头,戟尖的月牙刃正勾住窗外漏进的半缕月光。染血的披风胡乱卷在腰间,露出锁骨处一道结痂的箭伤。
他的睡姿竟带着厮杀的余韵——右手紧攥方天画戟杆部,左手还按在刀柄上。仿佛梦中仍在劈砍。
鼾声是从胸腔深处震出来的,混着马奶酒的酸气,每次呼气都震得胸甲下的皮革绦带微微颤动。
忽然有瓦砾从梁上落下,砸在他腿上发出脆响。吕布在睡梦中猛地屈膝,铁靴后跟“铿”地铲起一片地砖碎屑。喉间滚过模糊的咕噜声,像是狼獾护食时的威吓。
火把将熄未熄时,他忽然翻身的动作大得惊人。方天画戟“哐当”砸向地面,惊得亲兵按刀跳起。
却见将军只是把脸埋进毡子,沾血的发梢蹭着羊皮地图上的“雁门郡”三字,竟像孩童般咂了咂嘴。
最后那点火星熄灭时,他蜷缩的姿势忽然透出惊人的疲惫——弓起的脊背贴着冰冷地面,唯有始终不曾松开的方天画戟,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泛着青幽幽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