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夏荷图被无情责令拆除后,东厢房内的气氛愈发沉重。
沈怜星几乎是不眠不休,重新投入到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刺绣之中。
她的话变得更少,常常一整天也听不到她说几个字,只是沉默地对着绣架,眼神空洞,唯有手上的动作不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仿佛只有用这种近乎自虐的劳作,才能麻痹内心那无边的绝望和惊惧。
她的脸色日益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身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衣裙如今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双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指尖密密麻麻的针眼层层叠叠,有些甚至开始发红发肿,连捏针都显得十分吃力。
李嬷嬷寻来了最好的药膏,每晚为她悉心涂抹,但那伤痕愈合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新伤增加的速度。
桃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改变不了督公的命令,也无法替代小姐受苦,只能想尽办法在细微处照顾。
这夜,已过子时,东厢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沈怜星正对着重新绷好的夏荷图绣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勾勒荷叶的脉络。
烛火跳跃,映得她脸色愈发憔悴,眼睛因长时间聚焦而布满了血丝,干涩得发痛。
桃花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茶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不易碰到的地方。
“小姐,快子时三刻了,歇了吧,明日再绣也不迟啊。”
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恳求。沈怜星恍若未闻,针线穿梭的速度丝毫未减,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桃花看着她倔强而单薄的背影,咬了咬唇,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她悄悄走到房间角落的灯架旁,那里点着三盏明亮的油灯,将整个绣架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她趁着沈怜星全神贯注于针线之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将其中两盏油灯的灯芯,往下捻了捻。
明亮的火焰顿时黯淡下去,房间内的光线骤然减弱了大半,只剩下沈怜星绣架旁最近的那一盏灯还保持着原有的亮度,但也因独木难支,光线显得昏黄了许多,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正凝神绣着叶脉的沈怜星,只觉得眼前一暗,细如发丝的丝线顿时难以分辨,针尖差点刺偏。
她猛地回过神,蹙眉抬头,看向灯架。
“桃花?”她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桃花连忙走上前,脸上带着故作自然的笑容,解释道:“小姐,奴婢看这灯火太亮,晃着眼睛,对眼睛不好。而且……而且灯油似乎也不多了,省着点用,明早才好去领新的。”
她寻的借口并不高明,甚至有些拙劣,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沈怜星。
沈怜星是何等聪慧之人,岂会看不出桃花那点小心思?她看着桃花那担忧又带着点怯意的眼神,心中蓦地一酸。
这丫头,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逼她休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指,又感受了一下眼眶的酸涩和脖颈的僵硬,那股深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
她何尝不想休息?只是那“拆”字如同鞭子悬在身后,让她不敢有片刻停歇。
然而,看着桃花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终究是心软了。
在这冰冷的督公府里,也就只有桃花和李嬷嬷,是真心实意地疼惜她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缕烟,饱含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罢了。”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每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
“扶我起来吧。”她朝桃花伸出手。
桃花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她。
感觉到小姐手臂传来的冰凉和虚弱,桃花鼻子又是一酸。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泡泡脚,解解乏,再抹上嬷嬷调的药膏,好不好?”
桃花一边搀着她往卧房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排着,试图用这些琐碎的关怀驱散小姐周身的阴霾。
沈怜星没有拒绝,任由桃花摆布。
在踏入卧房门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光线昏暗的东厢房,以及那隐在昏暗中的、巨大的屏风框架,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倦怠。
偷得这片刻的喘息,不知明日,又将是怎样的煎熬。但至少此刻,还有一丝微弱的暖意,来自于身边这个忠心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