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天，义肢手术的日期确定了。
“下周三。”琳将终端屏幕转向李信，上面显示着手术排期和术前检查清单，“还有五天。这期间你需要完成所有检查，确保身体状况稳定。”
李信扫了一眼清单：血液生化、免疫指标、神经传导、骨骼密度、脏器功能……密密麻麻几十项。
“没问题。”他说。
“另外，”琳关掉终端，表情变得严肃，“‘哨兵营地’的人又来了。这次他们派了个代表，说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
李信皱起眉头：“我说过不想见。”
“我知道。”琳叹了口气，“但这次不一样。他们的代表是‘哨兵营地’的二号人物，叫雷克斯。这个人……很有手段。他直接找到了避难所的理事会，提出了一笔交易。”
“交易？”
“用‘哨兵营地’储备的医疗物资和义肢配件，交换一次与你的会面。”琳的声音有些复杂，“理事会那边……压力很大。我们缺医少药，尤其是高级义肢的神经接口模块和生物兼容涂层，这些只有‘哨兵营地’的贸易线能搞到。”
李信沉默。他明白了。
这不是请求，是交易。用他需要的医疗资源，换他的时间和信息。
很现实的废土法则。
“如果我拒绝呢？”他问。
琳苦笑：“理事会可能会强行安排。他们掌握着避难所的物资分配权。虽然我一直坚持医疗独立，但如果理事会施压……”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见一面而已，没什么损失。”阿吉在一旁突然开口，“听听他们想说什么。如果他们想使坏，我们也不怕。”
李信看向阿吉。少年的眼神坚定，没有畏惧。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已经死过一回了。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好。”他最终说，“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琳明显松了口气，“我会在场陪同，确保安全。”
“我需要知道这个雷克斯的详细资料。”李信说。
琳点点头，调出另一份文件。
雷克斯，男性，约四十岁。原“哨兵营地”护卫队长，三年前在一次变种生物袭击中救下营地首领，从此晋升为二号人物。擅长谈判和贸易，以“总能找到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案”闻名。个人战斗力不详，但据说枪法极准。
没有照片，只有文字描述。
“听起来像个商人。”李信评价。
“比商人危险。”琳警告，“废土上的商人，要么有实力，要么有脑子。雷克斯两者都有。”
李信记下了。
第二十六天，下午两点。
会面安排在医疗区的一间小会议室。这里平时用作病例讨论，空间不大，但相对私密。
李信坐着轮椅，被阿吉推进会议室时，雷克斯已经到了。
第一印象：和描述很吻合。
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穿着干净的卡其布外套，没有携带明显武器。头发修剪整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轻浮，也不显得疏远。眼睛是淡褐色的，目光锐利但不会让人不适。
典型的谈判专家形象。
“李信先生。”雷克斯主动起身，伸出手，“久仰大名。我是雷克斯，代表‘哨兵营地’前来。”
李信没有伸手——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左臂根本不存在。他只是点了点头：“请坐。”
雷克斯毫不介意，自然地收回手，重新坐下。
琳坐在李信旁边，阿吉站在轮椅后，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哨兵营地’的所有居民，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感谢。”雷克斯的开场白很正式，“熔炉关闭后，矿坑区域的辐射水平下降了百分之六十，变异生物的活动也明显减少。你拯救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李信平静地回答。
“谦虚是美德。”雷克斯微笑，“但事实就是事实。所以我们带来了谢礼。”
他推过来一个金属盒子，打开。
里面是整齐排列的医疗用品：高级抗生素、细胞再生凝胶、止痛贴片，还有——李信的目光落在最下层——几个密封包装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零件。
神经接口模块。
正是他手术需要的核心部件。
“这是第一批。”雷克斯说，“如果手术成功，后续我们还可以提供生物兼容涂层、液压系统配件、甚至定制的外骨骼辅助框架。”
很诱人的条件。
“你想要什么？”李信直截了当地问。
雷克斯的笑容加深了些：“爽快。那我就直说了：我们想要合作。”
“合作？”
“对。”雷克斯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哨兵营地’是个贸易据点，我们的生存依赖于信息和物资的流通。熔炉关闭是件大事，但更大的事是‘净火’的动向。”
李信的眼神锐利起来。
“你知道‘净火’？”他问。
“当然。”雷克斯的表情变得严肃，“一个激进的‘净化派’组织，以清除‘污染’和‘变异’为名，行屠杀和掠夺之实。过去半年，他们扫荡了三个小型聚居点，强迫居民接受所谓的‘净化试验’，不服从者全部处决。”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营地的商队上个月遭遇了他们的小队，发生了冲突。我们损失了三个人，他们死了两个。从俘虏口中，我们得知他们在寻找什么……‘地核熔炉’。”
“所以你们一直在关注矿坑。”李信明白了。
“是的。”雷克斯坦率承认，“我们派了观察员，监视矿坑的能量波动和人员进出。然后我们看到了‘净火’的先遣队进入，看到了爆炸，看到了能量读数骤降，最后看到铁砧避难所的勘探队带回伤员。”
他的目光落在李信身上。
“结合幸存者的零星描述，我们拼凑出了真相：你，李信，一个前军人，不知用什么方法进入了熔炉核心，关闭了它，同时摧毁了‘净火’的先遣队。”
很准确的情报收集。
李信不得不承认，“哨兵营地”确实有一套。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们意识到两件事。”雷克斯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熔炉关闭是好事，但它也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净火’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花了那么多资源寻找熔炉，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他们一定会回来，而且会带来更强的力量。”
“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你，李信，是能关闭熔炉的人。这意味着你了解熔炉，甚至可能……了解‘净火’想用熔炉做什么。”
李信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看着雷克斯。
雷克斯继续：“我们的提议很简单：情报共享。‘哨兵营地’拥有庞大的情报网络，可以监视‘净火’的动向，为你提供预警。同时，我们为你提供医疗资源和庇护。作为交换，我们需要你分享关于熔炉和‘净火’的情报，以及在必要时……提供帮助。”
“什么帮助？”
“如果‘净火’再次威胁到这片区域，我们希望你能站出来。”雷克斯直视李信的眼睛，“不是要求你独自对抗整个组织，而是作为……顾问？专家？总之，你的经验和知识，对我们很重要。”
李信沉默了很久。
会议室里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声。
琳和阿吉都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决定。
最终，李信开口了：
“情报共享，可以。但仅限于‘净火’的动向和熔炉相关的信息。我的个人经历，不会透露。”
“合理。”雷克斯点头。
“医疗资源，我接受。但这不是交易，是你们自愿提供的‘谢礼’。”李信继续说，“我不会因此欠你们人情。”
雷克斯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当然。这是谢礼，不是交易。”
“最后，”李信的声音变得冰冷，“我不会成为你们的‘顾问’或‘武器’。如果‘净火’再次出现，我会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雷克斯沉默了几秒。
“可以。”他最终说，“但我们希望，在你行动时，至少能通知我们。毕竟，我们是盟友，不是敌人。”
这个要求不过分。
李信点了点头。
雷克斯明显松了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通讯器，放在桌上。
“这是加密通讯器，单线联系，只能联系到我。如果发现‘净火’的踪迹，或者需要任何帮助，随时联系。”
李信看了一眼通讯器，没有立刻去拿。
“你们的情报网络，覆盖多远？”他问。
“旧矿区全境，以及周边三个郡的主要道路和聚居点。”雷克斯自信地说，“‘净火’如果想大规模进入这片区域，我们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知道。”
“很好。”李信说，“现在，告诉我你们目前掌握的情报。”
雷克斯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李信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纸质地图——在数字设备稀缺的废土，纸质地图依然是可靠的信息载体。
地图铺开，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着各种信息。
“这是过去一个月‘净火’活动的记录。”雷克斯指着地图上的红色标记，“他们主要在东部活动，距离矿坑大约两百公里。但两周前——”他的手指移向一个靠近矿坑的蓝色标记，“——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他们的小队踪迹。五人，全副武装，进行了侦察后迅速撤离。”
“侦察什么？”
“不确定。但那个位置……”雷克斯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正对着矿坑的另一个入口。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废弃的通风井。”
李信的心脏微微一沉。
“他们知道其他入口。”
“很可能。”雷克斯收起地图，“所以我们判断，他们还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我需要更详细的地图。”李信最终说，“矿坑的所有入口，所有巷道结构，所有可能的进出路线。”
“已经在准备了。”雷克斯说，“明天会送来。”
李信点点头，然后看向桌上的通讯器。
这一次，他伸出手，用缠着绷带的右手，将通讯器拿了起来。
很轻，外壳是坚固的聚合物，侧面有一个隐蔽的开关。
“如何使用？”他问。
雷克斯详细说明了操作方式：长按三秒开机，输入预设密码，选择频道，然后就可以通话。电池续航一个月，太阳能充电。
“电量低时会闪烁红灯。”雷克斯最后说，“记得及时充电。”
李信将通讯器收好。
“还有其他事吗？”他问。
雷克斯摇摇头：“主要事项就是这些。另外……”他看向李信残缺的身体，“手术在五天后？祝你好运。我们会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
“谢谢。”李信说，语气平静。
会面结束了。
雷克斯起身告辞，临走前再次与李信点头致意，然后礼貌地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后，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比我想象的顺利。”她说，“雷克斯还算讲道理。”
阿吉却皱着眉头：“他太‘讲道理’了。这种人，要么是真的好人，要么是藏得最深的坏人。”
李信看着手中的通讯器，没有说话。
他不在乎雷克斯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只在乎一件事：情报。
有了“哨兵营地”的情报网络，他就能提前知道“净火”的动向，就能做好准备。
至于合作……废土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只要目标一致，暂时合作也无妨。
“阿吉。”他突然开口。
“嗯？”
“去准备一下。”李信说，“手术之后，等我能走路了，我们要离开避难所一阵子。”
阿吉的眼睛亮了：“去哪？”
“先去矿坑。”李信说，“我要亲眼看看，熔炉关闭后，那里变成了什么样。也要确认，有没有其他隐患。”
更重要的是，他想回去看看。
看看那个他几乎付出生命的地方。
看看那片暗红色的血湖，是否真的凝固了。
看看那个巨大的金属圆柱体，是否真的沉寂了。
还有……
他想找到答案。
关于钥匙。关于碎片。关于自己胸口那点残留的温热。
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好！”阿吉用力点头，“我去准备物资。需要带什么？”
“轻装。”李信说，“食物、水、医疗包、武器。还有……”
他顿了顿。
“多带点照明设备。下面会很黑。”
阿吉记下了，兴奋地跑出会议室去准备。
琳看着李信，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信问。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琳终于开口，“手术后的恢复期至少三个月。你现在去矿坑，太冒险了。”
“等不了三个月。”李信摇头，“‘净火’随时可能回来。我必须在那之前，确认一切安全。”
“可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会撑住的。”李信打断她，“它必须撑住。”
琳看着他那双熔金色的眼睛，看到了里面不容置疑的决心。
最终，她叹了口气。
“好吧。但至少等手术后两周。这是底线。”
李信想了想，点了点头。
两周。
应该够了。
足够他适应新的义肢，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
也足够“哨兵营地”收集更多情报。
他转动轮椅，离开会议室。
走廊的灯光苍白而稳定。
前方，手术室的方向。
五天后，他将再一次面对刀刃和疼痛。
但这一次，是为了重新站起来。
为了重新行走。
为了准备好，迎接必将到来的下一次战斗。
通讯器在口袋里，沉甸甸的。
如同一个承诺。
一个与陌生人的协议。
一个与自己的约定。
李信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
那里，有一扇窗。
窗外，是废土灰蒙蒙的天空。
但今天，似乎有那么一丝阳光，穿过了云层。
很微弱。
但确实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