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流如潮
城东别墅挂牌的消息，三天后就传遍了圈子。
苏振海是真急了。那栋别墅地段好，带私家花园和泳池，当年购入时就花了近千万，如今市价翻了倍，本是苏家撑场面的物件，如今拿出来卖，明摆着是资金链断得厉害，连体面都顾不上了。
苏清沅这几天没去公司，在家帮着整理别墅里的旧物。母亲坐在衣帽间的藤椅上，翻着一柜的羊绒衫掉眼泪：“这些都是你爸当年陪我去米兰买的，说要让我穿得比谁都体面，现在倒好……”
苏清沅蹲下身，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妈，就是栋房子而已，等以后公司缓过来了，咱们再买更好的。”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堵得慌。她抱着一个旧相册起身，走到窗边翻看着——里面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大多是在这栋别墅的花园里拍的。有她三岁时骑在父亲肩头摘海棠的，有十岁生日时和同学在泳池边闹的，还有一张，是十五岁那年，她和薄砚舟站在紫藤架下的合影。
照片里的薄砚舟刚过变声期，嗓音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沙哑，却板着脸装严肃，手插在校服裤袋里，站得笔直。她站在他旁边，扎着高马尾，手里举着刚摘的紫藤花，笑得失态，肩膀都在抖。
那是沈砚书偷偷拍的。后来薄砚舟知道了，把沈砚书堵在操场角落里“理论”了半小时，回来时耳根还是红的，却别扭地跟她说：“照片……别给别人看。”
苏清沅指尖拂过照片上少年清瘦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那时候的薄砚舟，连“在意”都藏得那么笨拙，哪像现在，温和的笑意里能裹着针。
“清沅，楼下有人找。”保姆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苏清沅把相册合上，塞进纸箱深处：“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她以为是来看房的中介，下了楼却愣在原地——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是薄砚舟的特助，秦峰。
秦峰穿一身深灰西装，戴金丝边眼镜，见她下来，起身颔首：“苏小姐。”
“秦特助？”苏清沅压下诧异，“你怎么来了？”
“薄总让我来看看。”秦峰语气平稳，目光扫过客厅墙上挂着的苏振海夫妇合影，“听说苏先生要卖别墅，薄总说，若是价格合适，薄氏或许有兴趣。”
苏清沅心里“咯噔”一下。
薄砚舟要买这栋别墅？
他是故意的？知道这是苏家最舍不得的地方，偏要凑这个热闹？还是说……他想借着买别墅的由头，再羞辱苏家一次？
她攥紧了手心，指尖泛白：“秦特助，这别墅是我家私事，就不劳薄总费心了。”
“苏小姐别误会。”秦峰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客气，“薄总不是来添乱的。他说，苏先生开的市价是两千二百万，薄氏可以按这个价收，不用竞价，也不用等流程，今天签合同，明天款项就能到账。”
这话一出，刚从楼上下来的苏振海脚步顿住了。
两千二百万，全款，隔天到账——这条件，比任何中介都优厚。苏家现在最缺的就是现金，若是能尽快拿到钱，公司那几个急着结算的项目就能撑过去。
可……买主是薄砚舟。
苏振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走到秦峰面前，声音沉得像压着雷：“薄砚舟这是什么意思？看我苏家笑话还不够，非要把我住了十几年的房子也买过去？”
“苏先生，薄总只是觉得这别墅地段不错，适合做员工福利房。”秦峰不卑不亢，“他说，买卖归买卖，过往的事，不必扯进来。若是苏先生觉得不妥，当我没来就是。”
他说着就要转身，苏振海却猛地按住他的胳膊：“等等！”
苏清沅看着父亲紧绷的侧脸，心里知道他动摇了。两千二百万，是救命钱。
“爸……”她轻声唤了句，想说“别答应”，却被苏振海一个眼神制止了。
苏振海深吸一口气，松开手，声音哑得厉害：“合同呢？”
秦峰从公文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放在茶几上：“苏先生可以先看看，没问题的话，签字就行。”
苏振海拿起合同，手指抖得厉害。苏清沅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逐字逐句地看，心里像被浸在冰水里。她能想象此刻薄砚舟在做什么——或许正坐在听竹轩的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等着秦峰的消息。
他大概会觉得，苏振海终究还是低头了。为了钱，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要了。他甚至可能在心里冷笑：看吧，苏家就是这样，当初再嚣张，如今还不是得靠他薄砚舟的钱救命。
“清沅，”苏振海忽然抬头看她，“你过来看看。”
苏清沅走过去，接过合同。条款很清晰，没什么陷阱，只是买方落款处，留着“薄砚舟”三个字的位置，空白得刺眼。
她翻到最后一页，笔递到父亲手里时，指尖不小心碰到父亲的手，烫得惊人。
苏振海握着笔，停顿了很久，终究还是在卖方那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峰收起合同，起身告辞：“款项明天上午会打到苏先生账户。那我先回去复命了。”
他走后，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母亲捂着脸，肩膀无声地耸动。苏振海坐在沙发上，背驼了似的，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苏清沅走到窗边，看着秦峰的车驶离别墅大门，心里空落落的。
她拿出手机，第一次主动给薄砚舟发了信息：“别墅的事，谢谢你。”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直到晚上十点，薄砚舟才回了两个字：“客气。”
苏清沅盯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眼睛发酸。
客气。他用这两个字，把所有的关联都撇得干干净净。好像他买这栋别墅，真的只是“觉得地段不错”，好像苏家接不接受这份“好意”，他根本不在意。
可她知道，他在意。他在意苏振海签下名字时的屈辱，在意她发这条信息时的无奈，这些都会变成他心里的筹码，让他觉得自己又赢了一次。
第二天上午，两千二百万准时到账。苏振海拿着银行回执单，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上午，没说一句话。
苏清沅去公司送文件时，恰好碰到沈砚书。他刚从外面回来，西装上沾着点雨丝，看见她，快步走过来：“清沅，我听说……别墅卖给薄砚舟了？”
苏清沅点点头：“嗯。”
“你怎么不跟我说？”沈砚书眉头皱得很紧，“我昨天已经把钱准备好了，你要是开口，我随时能给你转过去！”
“砚书哥，我知道你好意。”苏清沅勉强笑了笑，“但那笔钱太多了，我不能总麻烦你。薄砚舟那边……条件确实好。”
“条件好？”沈砚书语气急了些，“他那是趁火打劫！你以为他真安好心？他买了别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带着人过来‘视察’，到时候你爸妈……”
他没说完，但苏清沅懂。薄砚舟要是真想来“视察”，那才是把苏家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他不会的。”苏清沅低声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说……买卖归买卖。”
沈砚书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清沅，你就是太单纯了。薄砚舟那个人，从来不会做没好处的事。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打算。”
苏清沅没说话。她知道薄砚舟有打算，可她现在没力气去猜了。
下午，苏清沅去医院给外婆送汤。外婆前段时间摔了腿，一直在住院。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拂过。
“外婆，最近感觉怎么样？医生说您恢复得不错，再过两周就能出院了。”
是薄砚舟。
苏清沅愣在门口，手停在门把上，没敢推开。
她听见外婆笑着说：“是砚舟啊？快坐快坐。我好多了，就是麻烦你，总让你跑来看我。”
“应该的。您看着我长大，跟我亲外婆一样。”薄砚舟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沅呢？没跟您一起来？”
“她去给我买水果了，这孩子，就是心细。”外婆叹了口气，“说起来，还得谢谢你。我听说，你帮了苏家？那栋别墅……”
“外婆，您别跟我提这个。”薄砚舟打断她，语气放轻了些，“我跟清沅是朋友，苏家有难，我帮一把是应该的。再说，那别墅本来就不错，我买了也不亏。”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外婆笑了，“不像清沅她爸，老跟你置气。还有清沅，也是个犟脾气，上次肯定是她跟你说话没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薄砚舟的声音依旧温和，“清沅性子直，我知道。她那样，才可爱。”
可爱。
苏清沅靠在墙上，浑身发冷。
他竟然说她“可爱”。在他心里把她嘲讽得一文不值之后，在他买下她家别墅、看尽她家笑话之后，他还能对着外婆，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她“可爱”。
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薄砚舟正坐在外婆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慢条斯理地削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侧脸清隽，眉眼温和，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看见她进来，他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弯起嘴角，笑得温和：“清沅？你来了。”
外婆看见她，高兴地说：“清沅，你看谁来了？砚舟来看我了。”
苏清沅没看薄砚舟，把汤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有点冷：“嗯。”
薄砚舟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外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苏清沅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瞳孔是浅褐色的，此刻在阳光下，像盛着温水。可她知道，那温水底下，是刺骨的冰。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极淡的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他听见：“薄总日理万机，还特意来医院看我外婆，真是辛苦你了。”
薄砚舟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
他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跟他说话。在他扮演着“热心肠朋友”的角色时，她竟然当众拆穿了他的伪装。
外婆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还在一旁说：“你这孩子，怎么跟砚舟说话呢？快谢谢人家。”
苏清沅没说话，只是看着薄砚舟。
薄砚舟很快恢复了温和的表情，甚至还笑了笑，像是没在意她的态度：“外婆，您别责怪清沅。她可能是累了。”
他转向苏清沅，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点疏离：“我还有事，先走了。外婆，我改天再来看您。”
“哎，好。路上小心。”外婆叮嘱道。
薄砚舟点了点头，没再看苏清沅，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清沅紧绷的肩膀才垮了下来。
外婆拉着她的手，疑惑地问：“清沅，你跟砚舟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苏清沅摇摇头，蹲下身，把头埋在外婆腿上，声音闷闷的：“没有。”
她只是……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看他那副温和的样子，累得不想再猜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而走出病房的薄砚舟，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峰在走廊尽头等他，见他过来，迎上去：“薄总，车备好了。”
薄砚舟没说话，快步走向电梯。
进了电梯，他才拿出手机，点开苏清沅的朋友圈。还是那条夕阳的照片，没更新。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心里那点烦躁又涌了上来。
刚才苏清沅看他的眼神，带着刺。像只被惹急了的猫，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想伸出爪子挠他一下。
她是在怪他买了别墅？还是在怪他来看外婆？
薄砚舟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冷嘲的笑。
怪他？她凭什么怪他？
他帮苏家解了围，来看望她生病的外婆，做得够仁至义尽了。她倒好，一句“谢谢”没有，还摆着张冷脸给她看。
果然是不知好歹。
电梯门开了，他迈步走出去，秦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问：“薄总，接下来去公司？”
“不去。”薄砚舟声音冷了些，“去城东别墅。”
“现在？”秦峰愣了一下，“那边还没收拾……”
“我自己去看看。”薄砚舟打断他，坐进车里，“开车。”
车子驶离医院，往城东方向去。薄砚舟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脑海里却反复出现刚才苏清沅的眼神。
像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不疼，却格外碍眼。
他想，他大概是太纵容她了。才让她觉得，他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才让她有底气跟他摆脸色。
或许，他该让她知道，他薄砚舟，不是谁都能惹的。
城东别墅的大门就在眼前，薄砚舟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凉。
他倒要看看，这栋装满了苏家回忆的房子，在他手里，会变成什么样。他也要让苏清沅看看，她在意的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是件可以随意买卖的物件。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人。
至于她会不会更恨他……
薄砚舟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
恨就恨吧。
反正，他从来也没指望过她会感激他。
（第三章完，约73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