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景行的那条匿名留言，就像一颗被丢进滚油里的水珠，瞬间在“刺猬联盟”的论坛里炸开了锅。
起初，大部分人对此嗤之以鼻。
“兄弟，别搞笑了。陈默是谁？新财富五连冠，海通的门面，你说他有问题？”
“就是，人家推荐的票，短期都是涨的，是你自己贪心没跑掉吧？”
“蹭热度的新号吧？想出名想疯了。”
陈默的信徒远比赵天恒的粉丝要多。毕竟，赵天恒割韭菜是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而陈默，则是那个递给你镰刀，并告诉你“前面就是麦田”的儒雅骗子。
然而，“刺猬联盟”里从不缺偏执的技术宅和不信权威的杠精。
Id为“代码搬运工”的用户回复道：“有点意思。我正好无聊，写个爬虫脚本，把他过去五年所有的研报和推荐的股票走势拉出来，跑个数据回归分析看看。”
“龙头战法总教头”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虽然看不懂什么叫回归分析，但他懂人心。他立刻将那条不起眼的留言置顶，并加了个火红的标题：“【悬赏令】有没有懂哥，能扒一下陈默的底裤？真假股神，一验便知！”
一时间，论坛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严景行就像一个点燃了引线的爆破手，悄然退到远处，静静地观察着这场即将到来的雪崩。他知道，散户的力量不在于资金，而在于其庞大的基数和无法被预测的破坏力。他们是蚁群，是蝗虫，一旦被赋予了同一个目标，足以啃食掉任何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坝。
两个小时后，Id“代码搬运工”发出了一个新帖子，标题简单粗暴——《陈默研报数据分析报告（初版），不看后悔》。
帖子里没有一句废话，全是图表和数据。
第一张图，是一张散点图。横轴是陈默发布“强烈推荐”研报的日期，纵轴是对应股票的股价。每一个红点，都精准地落在了股价暴涨拉升前的那个微妙的起爆点。
第二张图，是一张K线叠加图。图中列举了十只由陈默“封神”的科技股。它们的K线走势惊人地相似：在研报发布后，都经历了一到两个月的暴力拉升，成交量急剧放大，然后，在某个高点，毫无征兆地开始断崖式下跌，从此一蹶不振。每一根K线的山顶，都埋葬着无数散户的尸骨。
第三部分，是结论。
“结论1：陈默老师的研报，不是价值发现，而是‘起跑枪’。他不是在预测市场，而是在通知市场。”
“结论2：他推荐的股票，平均生命周期为45天。如果你在他的研ag报发布当天买入，45天后闭着眼睛卖出，平均收益率是120%。如果你持有超过60天，平均亏损率是80%。”
“结论3：我不是说陈默老师有问题，我只是想问，他是股神，还是来A股渡劫的瘟神？”
帖子下面，瞬间炸开了。
“卧槽！卧槽！卧槽！这他妈是研报？这是精准收割指南啊！”
“楼上的，把你那个‘吗’字给我去掉！这根本就是！”
“我想起来了！三年前的‘天网智能’！就是陈默吹上天的，我他妈在山顶上站到现在，裤衩都亏没了！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
“还有去年的‘量子通信’！也是他！我邻居老王信了他的邪，把婚房钱都投进去了，现在天天在家打老婆！”
一桩桩血淋淋的旧案被翻出，每一个Id背后，都是一个曾经破碎的家庭和被收割的梦想。之前那些为陈默辩护的声音，瞬间被愤怒的声浪淹没。
事情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联盟里懂金融、懂法律、懂It的各路牛鬼蛇神纷纷下场。有人去翻查这些暴跌公司的股东名册，有人去海外数据库查找关联信息，还有人甚至开始人肉搜索陈默的个人背景。
一张由众人协作编辑的在线文档被创建出来，无数的线索和证据，像溪流一样汇入其中。
“重大发现！这十家公司里，有七家在股价最高点时，前十大流通股东里都出现了一个叫‘苏州博裕资本’的机构！而且都是快进快出！”
“博裕资本我查了！穿透上去，背后有个叫赵天宇的股东！”
“等一下！不止陈默！我把我关注的另外几个大V分析师的研报也拉出来看了，海通的李某，国泰的孙某某，他们推荐的票，和陈默推荐的这几只，高度重合！而且暴跌模式一模一样！”
“我靠！我查了这几个人的履历，他们……他们居然都是一个叫‘克莱蒙特商学院’毕业的！这什么野鸡大学？”
线索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严景行在电脑前，看着那份由无数散户共同构建的、略显粗糙但脉络清晰的“研报黑产链条图谱”，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原本只是想利用散户的愤怒，为做空蓝海科技制造舆论压力。可他没想到，这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一旦被点燃，其爆发出的能量，远超他的想象。
他们没有严景行的记忆宫殿，却用最朴素的办法，构建了一个属于集体的“记忆宫殿”。每一个参与者，都是一个神经元，贡献着自己的信息和算力。
这张图谱的中心，是陈默和他的几个“校友分析师”。围绕着他们，是十几家国内顶尖的券商。而从这些券商延伸出去的，是一条条指向“博裕资本”的利益输送管道。管道的尽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赵家。
整个金融圈最肮脏、最隐秘的利益链条之一，就这样被一群在他们眼中如同蝼蚁般的散户，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龙头战法总教头”看着这份凝聚了数万人心血的文档，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一次简单的扒皮，这是一场革命。
他用了一个通宵，将所有碎片化的信息整合、排版、配上最煽情的文字和最触目惊心的图表，最终形成了一篇长达万字的檄文。
帖子的标题，他改了又改，最后定格为——
《终局：一份来自散户的调查报告，揭开券商研报黑产与赵氏帝国的惊天黑幕！》
在点击“发布”按钮前，他犹豫了一下，在帖子末尾加了一句：“我们是韭菜，但我们不傻。我们是散户，但我们不瞎。当镰刀挥向我们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握着镰刀的手，付出代价！此文不删，静待律师函！”
凌晨四点，当整个城市还在沉睡。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回车键。
帖子发布的瞬间，整个论坛的服务器都卡顿了三秒。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复。
“总教头牛逼！！！”
“此生无悔入联盟！干死这帮狗娘养的！”
“转发！所有人都去转发！微博、朋友圈、抖音！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帮畜生的嘴脸！”
这篇帖子，如同一颗引爆的核弹，其能量波迅速从“刺猬联盟”这个小众论坛，扩散到了整个中文互联网。
……
海通证券总部大楼，首席分析师办公室。
陈默刚刚结束了一场与海外投资者的越洋电话会议，他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端起助理泡好的顶级龙井，准备享受片刻的宁静。
他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既熟悉又敬畏的名字——赵天宇。
陈默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赵大公子找自己，通常没什么好事。他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用最谦恭的语气开口：“天宇哥，您早。”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他熟悉的、带着一丝傲慢的笑声，而是一片死寂。
良久，赵天宇的声音才响起，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不带一丝温度。
“陈默，你上网看看。”
ps：当知识分子的体面被撕碎，当金融精英的画皮被揭开，他们会如何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