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李明贞像是要将遇翡深深勒进胸腔里似的,可她的动作,又处处透着小心翼翼,“不想那些。”
“你是怎么知道的,”遇翡被勒得呼吸有些困难,但李明贞需要她,迫切得渴求她,这份颇显病态的禁锢叫她踏实,“查过?”
“自然是……查过的,”李明贞侧脸紧贴着遇翡的后背,许是因痛苦,语调微哑,“也不曾查得太细。”
沉冷笑声在夜色中响起,“看来还是查得不少。”
否则,怎么会特意强调一句“不曾查太细”。
李明贞耍赖一般:“总归不如你亲口说得仔细。”
“嚯,”遇翡紧跟着弯了下唇,“我偏不说,你奈我何。”
气氛从不久前的剑拔弩张又变得有些静谧,哪怕遇翡在赌气,可她活生生的,带着温度的被自己拥在怀中,李明贞腾不起丁点要同她计较的心思。
僵直的身子因袭来的睡意而变得松懈,李明贞这才抬手,拨了拨遇翡的发丝,“我对你自是无可奈何的,是你要拿我怎么办。”
是要恨她一生,还是……
李明贞往遇翡身侧又贴紧了些,她与遇翡不同,遇翡短暂的一生可以光明又磊落地袒露,而她……
她的过去,只配被掩埋在无人知晓的深渊。
否则,长仪不会再原谅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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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又是狠一番舟车劳顿,不说李慎行,就连许乘风个有拳脚在身的壮丁都快熬不住了。
“夫人,歇歇脚吧。”许乘风也看出来了,车队走快走慢,全在李夫人的一念之间,“人受得住,马也受不住了。”
楚宁掀开车帘,扫视了一圈,“离姑苏愈发近了,此刻我们歇下,恐遇那些饿极了的灾民。”
自打那一夜死了不少护卫后,楚宁对自家的武力值抱有极大的不信任。
尤其一路过来,姑苏约莫是遭了大难,粮食越来越值钱,不说精粮白面,便是早前穷苦人家才吃的糙粮都涨得叫人惊叹,这样的前提下,他们这一堆妇孺居多的队伍简直就是掉进妖怪堆里的唐僧肉。
“夫人不必忧心,”许乘风亮出手中剑,“若有贼人起歹心,某必将他斩于剑下!”
楚宁斜了许乘风一眼,笑呵了声,“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但还是得多努力。”
搁谁不知道那天打起来他抱着个茶箩躲得最快似的。
许乘风:……
“丈母,歇一歇吧,我这腿脚也快受不住了。”遇翡在李明贞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对着楚宁作揖,求得甚是可怜,“雨水深重,腿疼。”
楚宁就见不得孩子卖惨,尤其还是她的“半个儿”,当即点头:“那遣人去前头寻一寻,看能不能寻个山洞,我记着附近是有。”
到了附近,久远的记忆有些苏醒,瞧着每条路都眼熟的模样。
为了证明自己的许乘风又勇敢站了出来,最后还是被迫同清风一道去前面探路。
“可怜见的,怎么就落个腿疼的毛病,”楚宁扶着遇翡在一旁坐下,“我说怎么近来含章身上总有股药酒味。”
但一颗心也总算是重新落了回去,起码闺女没受什么伤。
“大夫说是先天不足,”遇翡随意编了个瞎话,“寒湿雨天就爱疼,太累也是,同老寒腿似的,连累含章日日都得给我揉。”
“这算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丈母娘不赞同地拍了下遇翡的肩膀,“都是成婚的人了,何必这样客气,含章也是,殿下身子不适总得开口,这么一说,哎呀!”
楚宁猛拍了下自己脑门,“还是娘拖累了你们。”
“一家人,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遇翡笑,“您怕我们路上出岔子,也想丈人早些去上任,管一管那些可怜的百姓。”
“可不是说,”楚宁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听话的女儿,“你那丈人是个只管读书的,他难以切身体会靠天吃饭的难处,天儿一不顺,一年的辛苦就白费。”
“日夜盼着守着,短短时间就没了,地要是自个儿的还好说些,就怕连地都是从别人手里头赁来的,忙活许久,还背一屁股债。”
“可我看来时,”遇翡忖了忖,“有些人得了咱们的食儿,还匀出来一些是作何?”
尽管匀出来的不多,掰了又掰,可以小到不计,但这种行为还是叫人心生疑惑。
遇翡的第一念头便是有什么恶毒邪教在这里笼络人心。
要不然——
自己尚且不够吃,怎么还得抠出个芝麻粒来做祭品似的东西?
“殿下有所不知,”楚宁笑了,“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传说有些幸运之人进了山,鬼打墙时就能遇见一片桃花源。”
“桃花源?”遇翡自然是读过,但她没想到,这也会有人信?
“是,”李明贞在这时轻声接了话,“有渔者溯溪,于桃林尽处偶入深山,狭路过后豁然开朗,良田千顷,令人望之惊叹,禾稼高三尺,穗垂如黄金悬挂,一茎九穗,亩获百斛。”
“含章记性好,还记得这些,”楚宁失笑,“这文绉绉得,我是一听便犯困。”
“这是……?”遇翡惊咦,这说的也太玄乎了。
一茎九穗,谁家种出来那都是能被当地护着一路献进京都的祥瑞啊,怎么会一亩地里全是这么饱满的。
“阡陌之间,耧车自走,清泉之水天上而来,如银河倒挂,木牛流马,籯齎橐负,”李明贞默背着曾经记下的民间闲文,“孩童口吐珠玑,青年持璇玑玉衡可知天象,更有老者,能窥天命。”
遇翡越听越觉神奇,“这是哪本书上写的,我竟从未读过?”
“各地杂谈都有这篇,”李明贞解释,“过去你读的都是大家之言,这些杂谈在大家眼中属登不得台面怪力乱神的小道,故而没人给你看过。”
“也就是说,”遇翡恍然,“灾难当前,他们匀出丁点口粮,是想求上天垂怜,叫他们也入一入这桃花源,吃顿饱饭?”
“是,也不尽是,”丈母娘在这时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并非人人都想进那传说中的仙境不劳而获,有些人,一是绝境时为自己留个盼头,二是一份孤立无援时的安慰。”
“殿下可别以为这事儿是假的,古往今来,遇着的人可多了,做的文章也不少,含章所念,不过是姑苏这片流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