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打着伞走到院中,夜色之中连一点光亮都没有,手中提着的灯因风雨而岌岌可危,光影颤动,仿佛顷刻间便能熄灭。
“殿下,您究竟想看什么?”
遇翡笑,“什么都不想看,单纯想出来透透气,和那些成婚前渴求万家灯火能有自家一盏,成婚后却一改过往不爱回家的人一般无二。”
清风:……
殿下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
恰逢小二一手提着数壶热腾腾的开水,一手打着伞往外头走,遇翡见状,带着清风过去拱了拱手,“说起来,还未见过掌柜?”
话音落下,一个嗯……肥噜噜的掌柜便从门框里挤了出来,弯着一双眼缝隙一般的眼睛冲遇翡拱手,“小店缺人,招待不周,客官海涵。”
一时间,那本不小的厨房在掌柜身后都显得逼仄起来。
遇翡凝神扫了一眼掌柜:“不妨事,掌柜还能给个住的地方,也算我们运气好,清风,帮着小二哥拎一拎。”
清风应声,几步过去分担了一部分。
茶壶碰撞发出几声脆响。
“掌柜的店看着虽小,这壶用料却好。”遇翡冷不丁开口,“像是大窑里头烧制出来的,听着声儿造价不菲。”
粗陶,又或者烧制条件有限的小窑,烧出来的只会有沉闷动静,而非这样的清脆之音。
可乍一看外表,那些壶又似大集上卖的便宜粗货。
掌柜乐呵呵地笑着,“客官怕是误会了,不过是粗鄙之物,值不上几个钱,登不得台面,剩子,还不去给客官上茶?”
遇翡对此也不强辩,淡笑了下便同掌柜告辞,拎着自己的一壶水回了房。
“探出什么东西来了?”甫一坐下,李明贞便弯腰,似是想帮遇翡脱靴子。
遇翡别扭极了,侧身躲开李明贞的服饰,“你帮我将外衫挂起来就行,旁的我自己来,不必做这些,瘆得慌。”
比这客栈还叫人瘆得慌。
“你似是全然不想瞧见我贤惠的模样,”李明贞接过遇翡脱下的外衫,抖了抖雨水才将其挂起,“瘆得慌都说出口了。”
“你也不喜欢,不是么?”遇翡斜了李明贞一眼,弯腰将鞋袜脱下,这才将双脚泡进那盆冷了不少的水里。
李明贞弯唇:“这会儿倒不嫌弃是我用过的水?”
遇翡有些僵硬:“我以为你换过了。”
李明贞佯装信了,赞同点头,回到方才的话上,“我是不大喜欢你贤惠,我甚至……可以容许你邋遢,不修边幅,不善女红,也不会打理内务。”
遇翡哼笑:“那你底线可真低,有点儿太不挑了。”
“不怕你笑,我曾用许多年的闲暇时间来想过这个问题,”李明贞在遇翡身边坐下,昏暗之光衬得她格外柔和,“我想,或许是我生来便不是个乖顺的人。”
“自己做不到的事,总想……在旁人身上看见,所有我做不到的,你都可以做到。”
“我能做到的,大部分男子也能做到,”遇翡漫不经心地回应,语速有些缓慢,“看来,还是我的身份委屈你。”
李明贞摇头,“非也,男子邋遢,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唯女子,唯你而已,是我想在女子身上看见这些自由。”
遇翡了然,“如今你也可以拥有这份自由,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是么,哪怕你想邋遢,不想接管允王府的内务,都是你的自由。”
李明贞依然摇头,“在这些事上,我变不了了,被规训好的人会有野心,却不会再长出野性,也长不出来。”
遇翡扯过擦脚巾,弯腰将一双脚擦干,“离姑苏还有十来日的路,想沐浴便同我说,我在外头给你守着。”
她是不行了,只能一路臭到底,去了绝对放心可靠之处才能踏踏实实洗一洗。
“不要紧,”李明贞对此并不是那么在意,“还未回答我,方才出去,探出什么没有?”
“那掌柜,我总觉着有些面善,”遇翡晃了晃脑袋,“像是在哪儿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他胖的实在叫人难忘,真见过我不会忘。”
她的记性一贯是极好的,近乎过目不忘,学问如此,人也是。
“古怪的地方,也有,咱吃过的那些菜,刀工一绝,滋味差得离谱,”遇翡趿拉着屋里备下的干净靴子,出去将洗脚水倒了,才回来续上被打断的话。
“像是刻意装出不善厨艺的模样,”话音一顿,又拎起桌上的茶壶,指尖敲击了两下,“你听听这声儿,像便宜货么?”
“那掌柜说我听错,我岂会听错,这一个壶保管比金子还贵,”遇翡又用指甲在桌面上刮了刮,用力摇晃了晃,“这桌子倒是便宜货,榫头都松了。”
李明贞扶额,像是有些头疼,“别不是进了什么黑店。”
“那不至于,就是个有些古怪的店,”遇翡并不紧张,可她今夜却像是没打算和李明贞躺一张床似的,径直走向了边上供人短暂休息打的小榻,“掌柜方才我也见着了,一打眼像是有个二百来斤的样儿,走路却轻盈。”
“你见过轻盈的胖子么?那么宽的胖子。”
遇翡盘膝坐在榻上,伸长胳膊给李明贞现场比划掌柜的宽度,努力比划想让李明贞能充分理解的模样逗得李明贞掩唇直笑。
笑过后,才接遇翡的话:“你是说,他会功夫?”
“是,”遇翡悠然躺下,二郎腿翘得直晃荡,“你别说,我活那么些年,胖子也不是没见过,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灵活的胖子。”
视线无意识落到李明贞那时,瞧见她正在收拾被褥,“不必收拾,就一晚上,对付对付就过了,也不冷。”
李明贞却抱着一床被褥过来,“垫一垫,白日坐马车本就坐得浑身酸疼,前些日子又都宿在外头,总得有一日要歇得舒服些。”
“你不乐意,那便过来同我一起睡,我是乐意之至的。”
遇翡:……
“听听,这是玉京第一高岭之花能说出来的话么。”
她幸灾乐祸地轻啧一声,“世风日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