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翡对她的心软深刻骨血,对她的提防也是。
那陡然如临大敌的模样,如同一只发现天敌的野兽,正在无声对她高耸脊背毛发,警告她,不要再往前一步。
李明贞安静注视着遇翡。
想在这场寂静无声的,唯有她们两个才知道的对峙里,短暂获取上风。
可她还是低估了遇翡对她的排斥。
只要她不后退,遇翡就绝不会再服软。
这是目前这个状态里,她不可触碰亦是不可试探的底线。
李明贞认输了,她挪开视线,恭敬向那个,时刻准备暴起先杀了她的人行礼。
遇翡这才暗自松下口气,“不必再送。”
也送到头了。
她手脚麻利翻墙出去,直到双脚离开李府范围,终是没忍住,以急速喘气的方式,来缓和李明贞带给她的压迫感。
害怕到极致时,她只能死死盯着李明贞,哪怕她再往前一步,她或许都会——
自暴自弃式的拖着她一起死。
那些想要谋算的,想要杀掉的人,都顾不上了,能拖着李明贞一起下黄泉,或许也比上辈子更值当。
遇翡惊恐于自己直接又残酷的想法,可更令她不安的,是她无法控制。
不论李明贞是忠还是奸,她的恨意如同一颗种子,在心底深处生根发芽。
而李明贞的靠近就就像养分,滋养着、壮大着那些根系,时至今日,她推不开人,却也无法……坦然接受李明贞的拥抱。
如同李明贞不知几时染了酒瘾,开始夜夜醉酒。
她们在这样矛盾的状态里彼此消耗。
也许有朝一日,那些从上一世延续而来的爱意……会消耗殆尽。
那时,才是她们彼此放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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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清风便急哄哄拿着遇翡的令牌进宫求见姬云深去了。
屏退左右后,姬云深把清风叫到近前,压着声音:“她又想去做什么?师傅们知道么?”
清风低着头,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重复着来时的那句话:“殿下染了风寒,想从您这支个太医。”
姬云深:……
“知道了知道了,回去等着吧,太医过后就送去。”
直到朱湛一路将清风送出去,回来,姬云深才开始指着空荡荡的大门,“瞧瞧,个白眼狼小崽子防人都防到她老娘身上来了。”
朱湛有些好笑:“您怕是欣慰更多些。”
“那可不是,也不看看是谁养出来的,颇有我当年的风范。”姬云深挺直背,拍了拍胸口,“你说她又有什么馊主意?”
“这回怎么这么能干,不用我打掩护了?”
姬云深拎着一截衣摆起身,在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不成不成,你用宫里的线去给外面穿个信儿,她岁数小,还是有血气方刚的时候,别等会儿把命给豁出去了。”
“常延昭不是近期都在京里么,叫她多看着些,原本也是她……”
话到一半,姬云深逐渐收了声,像是有些烦躁,一脚踢倒了边上的瓷瓶。
“今日您有些沉不住气,”朱湛过去,扶起那个瓷瓶,“将军,殿下已经长大了。”
“是,她没长大时,我尚能日复一日看着这深宫里的天,再看看遇瀚那些恨不能一年到头都在争奇斗艳的女人们。”
姬云深闭目,深吸口气,闭口许久,待那双眼再度睁开时,又好似那个平日里慵懒闲散无所事事,甚至压根不打理后宫诸事的皇后殿下。
“而她长大了,我看到了希望,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朱湛。”姬云深嗓音微哑,“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可我还得,再忍一忍,你也是,多劝着我一些,咱们不能吓到她,也不能……不能伤到她。”
可北地的蓝天……她也实在想念得太久了。
朱湛扶着姬云深重新坐下,言语之中亦是藏了些许不忍,“将军,殿下的事……不是您下的决定。”
“是,可她、你,还有我,我们为了各自的目的,默契隐瞒了她所有,不是么?她本可以是自由的,起码……如常延昭那样,天南海北仗剑江湖,不必承受这些。”
不论是朱湛,亦或是姬云深,她们心里都清楚。
上一辈的恩怨,终究,也不得不连累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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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中消息传到常续观手里时,李明贞也同样收到了一份。
而常续观,仗着一身功夫,白日也敢偷摸进李明贞的院子,在那小亭子里对着李明贞拍桌:“阿翡想做什么?”
面对咄咄逼人的常续观,李明贞先是笑,笑到——
常续观的金叶子擦着李明贞的脖颈而过时,才停下来。
“阿翡想做什么,”她先是重复了一遍常续观的问话,随后才反问,“我道家主怎么有朝一日会想关心阿翡的事,原来是皇后殿下发了话。”
“家主,时至今日,您扪心自问,您有这个资格过问阿翡的事么?”
常续观愣住。
她知道遇翡家的小娘子不大喜欢她,可她似乎还是低估了眼前人对她的“不喜欢”程度,“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那些……”借着奉茶的机会,李明贞拉近同常续观的距离,对那些随时会向着她致命处而来的金叶子丁点不惧,笑得很是从容,“所有你们想掩埋的事。”
常续观却在这时惊得失手打翻了热茶。
滚烫茶水从她的手背泼下,一瞬间袭来的烧灼感却没有李明贞带给她的冲击更大。
“明日,她要去伏击陈氏献礼队伍。”李明贞慢悠悠从袖中取出那枚家主令,“常续观,我以久鸣堂家主的身份命令你。”
“隐藏踪迹,护她平安,只要她平安,不论她想做什么,都由她去。”
常续观好似彻底成了一个哑巴。
来时,她是带着兴师问罪的目的来的。
遇翡究竟想要做什么事,惹得姬云深在宫里坐立不安,而遇翡……
又究竟是受了谁的挑唆,心中有大计划前,竟连姬云深都不知会了。
“你以为是我挑拨离间,教唆你们离心,”李明贞缓慢收起家主令,淡定在常续观对面坐下,掸着袖口上沾到的水渍,“家主又是否想过,不论是你,亦或是皇后殿下——”
“即便你们是真心待她,但你们的真心,同我的一样,都带了隐瞒,最可笑的是,我们所有人都将她当做一枚趁手的棋子,”
闭目之时,浓密睫羽好似将那些翻涌而上的心痛尽数压下。
“她却视我们每个人比她自己更重,您说,这是傻还是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