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在古木的枝桠间、在低矮的灌木丛中、在静谧的林间空地上,悠然飞舞。
它们尾部散发着柔和而梦幻的光芒,黄绿、浅金、甚至带着一丝幽蓝的光点,如同具有生命的流星。
它们的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照亮附近蕨类植物上的晶莹露珠,照亮古老树皮上深刻的纹路,也照亮了艾尔那张因为极度震惊和喜悦而彻底呆住的、苍白的面容。
“......萤火虫......”艾尔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这场梦境。
他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这漫天飞舞的、流动的光点,仿佛将整片星空都收纳了进去。
那光芒在他眼中跳跃、闪烁,驱散了长久以来积压的阴霾与恐惧,只剩下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惊叹与痴迷。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向前微微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那些近在咫尺的光点。
一只胆大的萤火虫,悠悠地落在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尾部那柔和的光明灭闪烁,照亮了他指尖细腻的纹理。
艾尔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痴痴地看着指尖上那微小而璀璨的生命。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纯粹到毫无杂质、甚至带着一丝傻气的笑容。
这个笑容,与他平日里那或温顺、或恐惧、或压抑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枷锁,变回了那个最初的人类少年。
瑟尔特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艾尔沉浸在萤火虫光芒中的、那近乎圣洁的侧脸,看着他指尖那微小而脆弱的光点,看着他脸上那毫无防备的、纯粹的笑容。
这一幕,美得惊心动魄。
也......脆弱得令人心惊。
这脆弱而美好的景象,像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牵动了瑟尔特内心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冰冷的眼底翻涌——
有掌控者目睹被掌控物获得短暂快乐的满足,有对这份过于纯粹美好的不适,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想要将这一刻永恒凝固下来的冲动。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抓住艾尔,也不是去驱散萤火虫,而是用指尖,极其轻缓地拂过艾尔散落在颈后的、柔软的黑发。
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占有性的温柔。
艾尔感受到了这触碰,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也没有躲闪。
他依旧专注地看着指尖的萤火虫,但那纯粹的笑容,似乎微微收敛了一些,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身后存在的感知与依赖。
萤火虫在他指尖停留了片刻,最终振翅飞起,融入了那漫天流动的光点之中——
但那梦幻般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连同眼前这无边无际的光,一同撬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铁锁重重封存的角落。
他依旧被瑟尔特牵着手,但那牵引的力道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全部的感官和心神,都沉浸在这片不属于永夜、却在此刻为他绽放的奇迹之中。
“这里......”艾尔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恍惚的颤音,仿佛怕惊扰了这片静谧的梦境。
“......好像我小时候,家旁边的那条小溪。”
这句话如同梦呓,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筛选。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瑟尔特的表情。
提及人类时期的过往,在瑟尔特面前,一直是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然而,瑟尔特并没有流露出不悦。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双在萤火虫光芒映照下显得不那么冰冷的眼眸,静静地落在艾尔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纯粹的倾听姿态。
他甚至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握手的角度,让艾尔能更舒适地站立。
这无声的默许,像是一道赦令,瞬间冲垮了艾尔心中那脆弱的堤防。
那些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属于人类时期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萤火虫的光芒吸引,纷纷扬扬地涌现出来。
“那时候......天很蓝,太阳很暖和......”
艾尔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不再颤抖,而是陷入了一种遥远的回忆之中,冰蓝色的眼眸失去了焦点,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小溪的水很清,能看到底下的鹅卵石,夏天的时候,光脚踩进去,凉丝丝的......母亲会在岸边洗衣服,捶打衣物的声音,啪嗒,啪嗒......很好听......”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柔软而怀念的弧度。
“到了晚上,就像现在这样......有很多很多的萤火虫,从草丛里,从芦苇荡里飞出来......比这里的......好像还要多,还要亮......”
“它们绕着溪水飞,水面上会倒映它们的光,一闪一闪的,好像整条小溪都在发光......”
他描述着,语气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少年的鲜活与雀跃。
他甚至比划了一下,模仿着萤火虫飞舞的轨迹,手腕上那道镣铐留下的淡淡印记在萤火光晕下若隐若现。
“我那时候很笨,”他忽然低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却又无比真实。
“总是想用手去抓住它们,觉得抓住了光,就能把夏天留下来......可是每次一握紧手心,光就灭了,只剩下一点点......磷粉,粘在手上。”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低头看着,仿佛还能看到当年那微不足道的、残留的痕迹。
“母亲就笑我,说我是个小傻瓜......她说,萤火虫的光是用来飞的,不是用来握住的......”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说了很多。
说溪边那棵歪脖子老柳树,说他偷偷藏在树洞里的小木船,说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说母亲哼唱的、早已记不清调子的歌谣......
那些琐碎的、平凡的、却充满了生命温度的记忆,如同涓涓细流,从他口中流淌而出,在这片魔幻的萤火森林里,勾勒出一幅与永夜城堡截然不同的、温暖而明亮的画卷。